辽宁工人报刊社
 

辽宁向海再起航

从鸭绿江入海,沿黄海、渤海一路走来,大连、丹东、锦州、营口、盘锦和葫芦岛,现代海洋城市群交相辉映,“蓝色引擎”轰鸣作响……一张海洋与腹地紧密相融的澎湃画卷铺陈开来。

辽宁,作为中国大陆1.8万多千米海岸线的北端起点,是东北唯一的海陆双通道,也是“丝绸之路”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交会点。向海而生、因海而兴,其掘金深蓝的构想早已显现。

21世纪初有数据显示,全世界约四分之三的大城市、工业资本和人口集中在沿海地带,我国11个沿海地区国内生产总值占全国60%以上。在促进东北老工业基地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的背景下,2005年,辽宁省委、省政府提出打造沿海经济带的重大发展思路。随后,这一省级战略构想几经发展,待到2009年7月1日之时,升腾为《辽宁沿海经济带发展规划》,并获得国务院常务会议批准。至此,辽宁沿海作为整体开发区域,不仅有了专门的地方性法规支撑,更被纳入国家战略。

从省级战略到国家战略,在观念向海的驱动下,辽宁人开始了开发建设沿海经济带的实践历程。昔日荒芜的废弃盐田、盐碱地、荒滩变成了沿海开发的主战场,海洋渔业、海洋交通运输业、海洋能源等新兴产业不断壮大,海洋产业体系也颇具规模。

当然,深意不只限于产业发展。在国家层面上,辽宁沿海经济带完善了我国的沿海经济布局,与天津滨海新区一起,共同提升了环渤海地区的国际竞争力,推动了国家区域发展总体战略的实施。而省级层面上,不仅有了从“身在海边不识海”到“转身掉头向大海”的转变,即“观念向海”,更找到了沿海开发的金钥匙——“一核心两轴带、区域协同发展”,即大连为核心,建设特色海洋强市;东向轴带(丹东市)和西向轴带(营口市、盘锦市、锦州市、葫芦岛市),海洋食品加工、海洋交通运输和航运、海洋生态、海工装备制造等产业梯次分布,区域协同发展。因为2200多千米长的海岸线难以齐头并进进行开发,以一核心两轴带为突破,可以在沿海与腹地的良性互动中,迅速打开海洋经济新格局。

迈进新时期,随着发展与海洋互嵌耦合步伐的加快,伴着“一带一路”、新一轮东北振兴等国家战略的实施,依托环渤海、东北广阔的腹地市场,及东北亚国际航运中心建设,辽宁海洋经济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敢为人先的辽宁再次主动出击。2021年报送《辽宁沿海经济带高质量发展规划》,获得国务院批复。2022年1月,《辽宁省“十四五”海洋经济发展规划》印发,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以改革创新为根本动力,以绿色低碳发展为引领,推进现代海洋产业体系构建,为东北振兴注入强劲动力。

如今,中国版图“雄鸡昂首”的咽喉要津——辽宁,海风呼啸,潮头正劲。

本刊编辑部


谁向大海唱赞歌

文|子平 金雅银

风从海上来

迎着巨浪,白色风机在惊涛中矗立。海风呼啸,巨大的叶片缓缓转动,300多座高约百米的“风车”傲然耸立在黄海之上,与“北方明珠”交相辉映。

这里就是目前我国北方单体容量最大、纬度最高的海上风电场——大连庄河海上风电场,也是35岁的大连人杨龙朝夕相伴的“家”。

蓝天、白云、大海、风机,又是出海巡检的日子。一大早,华能(庄河)风电场运维班组技术员杨龙便和几名同事一起坐上运维船,赶往海上升压站。经过两个小时航行,运维船来到庄河石城岛东侧的开阔海域,一座钢铁巨无霸显得格外醒目,这就是海上风电的“心脏”——海上升压站。电力集中、电力送出、设备保护、监视控制等重要工作都在这里完成。

“每5台海上风机编组为一条集成回路,一条条回路通过海底电缆转化而来的电能先传输到处于中心位置的海上升压站,统一升至220千伏等级的电压后,由电缆传输至岸边,最后输送到千家万户。”杨龙说,平时这里采用无人值守方式运行,他和同事会定期到站内进行巡检。

背起设备,登上升压站,来不及休息,杨龙便开始了紧张而忙碌的巡检工作。海上升压站共4层,平面面积相当于4个标准篮球场大小。巡检涉及的仪表和设备有数百种。杨龙的巡检任务,主要是查看表计和设备的运行状态。整个检查下来,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

由于中午赶不回陆地,每次出海前,杨龙都会随身带着面包或压缩饼干充饥。为节省时间,大家都是边吃边干活儿。受海况影响,作业时经常连续几天漂在海上,只能暂住升压站,等待天气好转。面对茫茫大海,陪伴着杨龙和同事的,只有那一排排迎风转动的风机。

“建设期时,条件有限,最长一次我在升压站住了43天。冬天海上又潮又冷,寒气可以轻易地透过墙面进入屋内。升压站上的室外设备经常被大风吹得来回抖动,发出的噪声吵得根本无法入眠。”大学毕业后,杨龙进入风电行业。10年间,他从一名基层职工逐渐成长为一名业务骨干,加入庄河海上风电项目建设。对于那一段经历,杨龙至今仍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的还有一座城的突围崛起。2900平方千米的海域、100米高度上年平均风速在7米/秒,拥有绝佳海上风力资源的庄河,在大工业时代曾以万台机床县而享誉全国。然而,当科技工业革命到来,庄河却落伍了。为加快产业转型升级,滨城决定在庄河进行一场新兴产业革命。2009年,大连市开始围绕海上风电场布局谋篇。2013年7月,《大连市海上风电场工程规划报告》获国家能源局批复,同意庄河市海域规划8个海上风电场,总装机容量190万千瓦。这是当时辽宁省唯一获批复规划的海上风电项目。

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风电建设更是如此。风电项目水域常年受季风影响,且附近存在密集渔业养殖区以及相关航道、航路、锚地,项目海域气象、通航环境比较复杂,就连在2013年被攻克的海冰问题也出现在了情况更为复杂的庄河海上风电项目中,掣肘项目进展。

“与陆地相比,海上风电项目难度大多了。海底勘探、潮汐情况等许多不可预测的因素,甚至一些本来不以为意的细节,都会成为项目进展及日常稳定运行的制约。”忆当初,华能辽宁清洁能源公司副总经理徐海超感触颇深。对当初的建设情景,曾有人笑称:“在这疙瘩(地方)干风电,不亚于大海捞针。”话虽糙了点儿,但足以佐证项目施工难度之大。

2017年10月,大连庄河海上风电场项目主体工程施工正式开工。作为东北严寒地区首个海上风电项目,海冰厚度达十几厘米,海域覆盖层深浅不一,各类岩石混杂,岩层地下溶洞遍布,地质海域情况十分复杂。“稍有不慎,打桩就会悬空,风险和成本都很高。”

大到打桩奠基,小到线路调试,处处皆坚冰。海上风电项目建设工作环境十分艰苦。线路调试员每天都要爬上离地面108米的风机,那里不能通风,人在里面待上几分钟,汗水就会浸透全身。他们白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晚间船上21点就熄灯,没有电视,没有无线网络,更没有手机信号。一群平均年龄35岁的80后在海上连续工作一两个月,熬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

好在付出有了回报。作业船只往来穿梭,在大型打桩船、浮吊船、运输船、交通船有序作业中,一座座风电场巍然矗立;2021年底,大连庄河海上风电项目全容量并网发电,创造辽宁省一次性投产新能源项目“容量之最”……“那一天,我激动得彻夜未眠。”作为一名见证历史的建设者,风电场正式投产后,杨龙成为运维班组的一员,继续守护这个让他引以为豪的项目。

2022年底,东北首个平价海上风电项目在庄河开工,东北地区海上风电产业正式开启从政策驱动向市场化需求的过渡。这也标志着,站在新的历史起点,“海洋中心城市”产业转型升级,大连已迈开步伐。

“立得住脊梁、经得住风雨,成为我的座右铭。”与大连海上风电事业共同成长,杨龙学到了很多。

悠悠牧“洋”曲

凌晨4时,大长山岛最东头,杨家村老虎尾山下一处海湾早已“苏醒”。陆地、海上的工人已经各就各位,开始了当天的工作。岸上堆满了刚从海上收获的鲍鱼、牡蛎吊笼,散发着浓郁的海味。按照当日订单,工人从海上“起货”,将养殖海胆、鲍鱼的吊笼、网箱吊上养殖船,运送到岸上的分拣清洗区;岸上工人从吊笼、网箱里将鲍鱼、牡蛎取出清洗,包装好的海鲜将乘坐早班滚装船运出海岛,直供大连本地、苏浙沪以及更远的市场。

这是国家级海洋牧场场区的“切片”,也是大连最屡见不鲜的日常。

其实说到海,绕不开的,便是珍馐美味。光是海鲜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人心心念念。大连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东濒黄海,西临渤海,又恰好处于北纬39度,是寒暑交界的黄金地带,再加上“中国海岸线最长城市”、传统渔业基础的优越禀赋,建设现代海洋牧场自然成为大连的不二之选。

有别于传统渔业,现代海洋牧场是一种新型海洋资源开发利用模式,以投放人工鱼礁为基础,以渔业资源增殖放流为手段,以科技创新为支撑,改变以往渔业单纯以捕捞、设施养殖为主的生产方式,解决局部污染和过度捕捞带来的资源枯竭、近海养殖引起的病害加剧等问题,是海洋渔业生产方式的重大变革。

多年前,大连便在全国率先开展海洋牧场建设。而这,也是命运使然。早在2008年,大连海洋大学就承担了中国第一个海洋牧场国家级研究课题,一年后还首次提出“现代海洋牧场”概念。中国第一个海洋牧场学术研究机构、全国第一个海洋牧场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第一个全国性海洋牧场科技创新联盟平台纷纷落户,推动着大连由海洋资源大市向海洋经济强市转变。如今,大连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就有25处,居全国首位。

秋日里的金石滩,一台台水下机器人潜入深海,一边游走,一边伸出机械臂,将海底的海参、扇贝等海产品精准地抓取,装进筐内……当视野从天空、陆地转向深海,水下智能机器人也开始崭露头角。

距离机器人真正走进现实生活还有多远?全国水下机器人大赛给出答案。2023年8月,在人工智能与水下机器人高峰论坛(以下简称“论坛”)开幕式上,大连理工大学、东北大学、大连海事大学等科研团队与獐子岛集团、棒棰岛海产、遨博机器人等海产养殖、海洋智能装备研发企业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

在大连,从事海底养殖捕捞是一个风险较高的古老职业,被当地人称为“海碰子”。因劳动强度大,生产效率较低,从业者数量急剧下降。但在国内,如鲍鱼、海参、扇贝、海螺、海胆等底播增殖型海洋牧场的采捕生产,仍离不开人工潜水和传统工具。

通常,一个采捕团需两三名潜水员。“以人力成本计算,雇一名潜水员一天要2000元起,日工作四五个小时就是极限了。”大连德泰新农海发展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王威介绍,企业养殖品种包括海参、扇贝、毛蛤、海螺、海胆等,目前正逐步应用科技护海,智能采捕。潜水员安全生产一直是企业运营管理的重中之重,机器人的应用可以消除这方面隐患,也能够节约大量的人力成本。

“今年两款参赛的‘章鱼号’机器人,都是瞄准大连海洋牧场需求而开发设计的。研发团队正在根据合作企业的需求提供定制化服务,按照企业实际应用场景配备相应的功能。”大连海事大学参赛带队老师刘安良介绍,赛场展示的一款“章鱼号”机器人,防水深度达200米,可承担潜水员的采捕工作,还可改为岸上供电,依靠柴油发电机或移动电源实现不间断作业。“‘章鱼号’的一项新功能是进行水产品的产量估计,比如水温高低对扇贝生长的影响等。也就是说,其应用会为海洋牧场提供智能化、可视化的产业升级改造,让海洋生产更智慧。”

小屿珊瑚列画屏

1994年,对于姜艳和丈夫来说,是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姜艳的渔家乐开业了。“当时也不知道这是渔家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那一年,姜艳29岁,是王家岛土生土长的渔家女。王家岛是大连的一个镇,辖区内有大大小小9座岛屿,俗称“海王九岛”。早在6000年前,这里就是人类渔猎耕耘、渔船避风晒网的驻足地。海岛东部的海域还是甲午中日海战战场,民族英雄邓世昌就葬在这片大海。风景秀美、历史悠久的岛屿,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前来探访,文学家郭沫若曾留下“汪洋万顷青如靛,小屿珊瑚列画屏”的诗句。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在海岛长大的姜艳,却是半路吃海。婚后,姜艳开了一间小卖部,丈夫在镇政府上班,家里还承包了十几亩海面搞养殖,日子简单而平静。1994年夏天,姜艳偶然在岛上碰到几个外地游客,因想在岛上多玩几天却找不到宾馆而苦恼。热心的姜艳把他们带回了家。就这样,一行人在姜艳家连吃带住玩了两天,临走时要付钱,憨厚的姜艳说什么也不肯收,“权当多个亲戚吧”。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随后又陆续有人来岛上旅游,直接找到姜艳,请她帮忙解决食宿——原来是前面几个游客介绍过来的。一年下来算算账,光是接待游客就赚了2000多元。这让姜艳尝到了甜头,她把家里的闲置房全腾出来,开了家庭旅馆,专门搞旅游接待。

在姜艳的带动下,几十家渔家乐相继开业,竞争的压力扑面而来。彼时,已经营4年渔家乐的姜艳有了更深的体会,她打算将3间房改造为6间大瓦房。“总投资需20万元,但我手里只有2万元。”姜艳还记得,一天傍晚,当她把想法和家人提出来时,本来有说有笑的氛围瞬间跌至冰点。

说服家人后,姜艳贷款投资了渔家乐。搭乘政府加大旅游开发的春风,2000年当年,姜艳就赚了6万多元。然而,这仅是开始。在2002年之前,海王九岛的渔家乐没有独立的名字,而是由政府发放牌匾,统一命名渔家乐。“做得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品牌,想走出去、走得远,就会很难。”姜艳回忆,2002年,政府开始规划渔家乐,要求每家都单独起名登记。“乐坏了,也愁坏了——叫啥好呢?正着急时,突然听见门前有喜鹊在叫,抬头一看,树上竟有3个喜鹊窝——妥了,就叫喜鹊林吧。”

在领头雁姜艳的带动下,海王九岛的渔家乐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200多家渔家乐在风光旖旎的海岛上星罗棋布,形成了各有特色的海洋旅游文化矩阵。而姜艳也跟随海岛乡村休闲旅游多次迭代,将喜鹊林从家庭旅馆、渔家乐升级到精品民宿,2019年还投资400万元升级为拥有30多间客房、容纳100多名游客的度假村,成为大连发展海洋旅游的生动缩影。

生态旅游带动了就业和增收,也为海洋经济注入了活力。但“每年6000万元的旅游收入”,对海风正劲的蓝色经济来说,也绝非锦上添花的事情。正如2022年大连市各界人士迎新春茶话会中提到,来自渤海之滨太平湾合作创新区的奋进之鼓、海底隧道施工建设的轰鸣之声、黄海深处海洋牧场上的收获之歌、渔家小镇听海踏浪的快乐之曲……当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方为一个更深邃、更澎湃、更有活力的大连。   


一方水土一方“鲜”

文|李志成   孙新语

杂色蛤肉车间的无菌化操作。

驱车行驶在鸭绿江口的滨江公路上,映入眼帘的是北黄海岸百余千米长的黄金海岸线,滩净水美,虾圈、滩涂一望无边。

3500平方千米的丰饶海洋上船只点点,不远处,滨海路上货运车辆穿行。遥相呼应中,人们能真切地感受到海洋食品加工产业的脉动。

一“蚬”之力

9年时间,东港市大鹿岛村完成了一件大事儿——黄蚬子(学名“中国蛤蜊”)大规模人工繁育成功并获得丰产。

“仅黄蚬子一个品类,全年就增加产值4000多万元。”9月的海岛,满是开海后的繁忙景象,大鹿岛村党委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张宗义一脸兴奋:“养殖业丰产丰收,补上了旅游空当,稳定了集体经济收入。”

大鹿岛人和黄蚬子的故事,还得从几十年前“大黄蚬子救人”说起。那时,老一辈大鹿岛人赶上自然灾害,人们忍饥挨饿。有一年,大鹿岛前滩退大潮,海滩上出现大量黄蚬子。“滩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岛上的老人清楚地记得,黄蚬子大丰收,为小岛提供了食物来源。老辈人都说,黄蚬子就是大海馈赠给大鹿岛的宝贝。

2011年至2012年,黄蚬子由买方市场变为卖方市场,供不应求,年产值达到上亿元,村民人均获利两万多元。

大鹿岛黄蚬子的名气越来越大,身价越来越高,但一直是靠天收成,无法实现人工繁育。“靠天吃饭”,有丰收,就会有歉收,还会有绝收。受各种因素影响,黄蚬子产量逐年减少,到2016年,每天能够捕捞规格以上的黄蚬子5000多公斤,比10多年前资源量锐减90%以上。“我们不能干等着、靠天吃饭,得依靠科技的力量,让这片海‘活’起来。”张宗义说。

在黄蚬子人工繁育的路上,大鹿岛人一直在探索。2013年,大鹿岛村从外地引进黄蚬子苗种。2014年,成功进行黄蚬子苗繁育试验。2016年,黄蚬子人工繁育及中间培育技术项目顺利通过市级科技成果鉴定。到2021年,大鹿岛村投放的黄蚬子苗全部为本村自己繁育,打破靠引进外来苗种生产的局面。2022年,仅黄蚬子就增加产值4000多万元。

如今,通过不断创新和科技支撑,大鹿岛村的养殖产业成为村里经济的支柱。近两年,旅游业因新冠疫情受到较大冲击,而养殖产业却以“一产之力”,担起了村集体半数以上的经济收益。2021年,养殖公司实现产值近亿元,解决了全村用工支出。

升级再升级

一枝独秀不是春。在丹东,升级,正升腾为一种群体效应。

生产车间里,一团团“雪球”浮在一座座吐沙池水面,很是抢眼。走近细看,雪球又非雪,而是由增氧产生的小气泡堆积形成。“增氧是为了让杂色蛤更好地吐沙。这间厂房里一共有26个吐沙池,每个池里有两万斤杂色蛤。”泰宏食品公司副总经理高玉龙说。

沿着整齐排列的吐沙池走向厂区深处,清洗、分选和包装车间映入眼帘。在这里,经过真空密封包装,一袋袋水产品远销海外。随之而来的,还有资源优势向产业优势和市场优势的蝶变。

“去年,有超过一亿片的鱿鱼生食片从这里走进日本消费者的寿司餐桌。”丹东元一海产精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元一海产”)总经理王立萍说。高端水产食品出口是元一海产的主要业务方向,仅2023年上半年就出口产品1389.13吨。

产品不断升级是发展的秘诀。“校企合作提供了不少助力,比如细菌微生物控制的关键点,就是在上海海洋大学专家的帮助下攻关的。”王立萍介绍,低温解剖、切片封装、产品速冻,20多道精细、复杂的工序需要在低温环境下迅速处理,仅15分钟,工人就能将新鲜的鱿鱼加工包装好,并且保证产品的口感和味道,减少营养流失。也正是如此高效的加工速度和出色的质量,不仅让各式海物成为当地水产的大主角,还吸引了一大批国际客户,在亚洲的日本、韩国,以及欧美地都打开了中高端市场。

“产品达到合格的出口标准还远远不够。”王立萍坦言,考虑到食用之前还有储运、缓化、摆盘等再加工过程,企业主动升级产品出厂标准,制定出比日本的进口通关标准还严格很多的内部标准。“单从微生物指标来说,每单位10万个菌落的通关标准,我们是按照1000个进行控制的。这在卫生标准量级上是很高的要求。”

在丹东,泰宏的境遇不是个例,泰丰、仁达、永明、荣正等水产加工企业也纷纷加入寻求发展突破的浪潮。永明食品通过研发水产品深加工的技术和产品种类,彻底改变企业原有的初加工生产方向,还获得自主的研发专利,公司拥有有效知识产权36件,其中发明专利6件、实用新型专利10件、注册商标18件、主持并制定辽宁省地方标准2件。自主的专利带来了更为良好的经济效益,永明食品仅鱿鱼系列产品的深加工出口年产量就多达1万吨,其研发的各种盐制鱼片、调味裹粉系列、韩国酱菜系列、杂色蛤系列、海鲜调味品、食用菌、休闲食品等销往全国,并远销日本、韩国、美国等24个国家。

海味潜力

有人说,全世界做杂色蛤肉生意的,60%是丹东人。高玉龙对此很认可。20多年前,高玉龙所在的泰宏食品公司和丹东大多数做海产品加工生意的企业一样,只卖鲜物,风险大收益低,买卖只在家门口转。如今,公司的产品都已经过精加工,育苗、收购、加工、销售……完整的产业链条下,收益越来越高。

“生意做得这么大,不见真章肯定是不行。”高玉龙强调卖原料与精加工后终端销售的差别,“其间利润要翻几十倍。”

把产业链拉长,把产品“做深”,不但在业界广受认同,还得到丹东市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相关部门为企业申请国际权威机构认证、参加各类食品展会等提供了很大帮助。比如,当地海关还为出口杂色蛤开辟了专属快车道,给它们发上一张张‘绿色签证’,最快两三分钟就可以出证通关。”高玉龙说。

目前,丹东市水产品加工业已形成生产加工、物流配送、市场营销、电子商务并存的产销体系,水产加工技术水平不断提高,品种结构日趋合理——产业链上游,依托东港地区丰富的贝类、鱼类、蟹类、头足类资源,以进行冷冻冷藏等初步加工产品为主;产业链下游,主要以黄蚬子、杂色蛤、牡蛎等优质地理标志产物为原材料,进行精深提取,精确对接日本、韩国等市场需求,获取更大附加值。

深耕不止于国外。“继续做出口的话,可能工人都吃不饱饭了。”港珠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港珠食品”)总经理郝振波回忆,2020年,受海外新冠疫情影响,企业的外贸订单锐减了60%,200多吨杂色蛤半成品堆满了仓库,仅租用冷冻库每个月就增加两万多元的费用。为了300多个工人的生计,企业决定转向从没涉足的内销市场。然而,这种转型谈何容易。过去,企业出口海外产品多以初级加工为主,产品种类大都是根据外贸需求设定的;而现在外贸转内销,直接面对消费者,如何才能俘获他们的心成了最大的难题。

为此,企业外贸销售团队和产品研发人员多次碰撞,同时与全国各大调料厂对接合作,尝试推出了几款新产品。细心的团队每次推出新产品,都会在企业食堂设立投票箱,不放过征求意见的任何机会。经过一次又一次尝试,企业终于研制出了6种口味的新产品主攻国内市场。然而,面对陌生的国内市场,企业的销售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我们的优势和长处只是在加工这块。在终端销售方面,因为企业规模的局限,我们没办法在国内很多大中型城市拓展这种销售渠道和网点。”港珠食品国际业务部经理沈安阳坦言。

港珠食品在外贸转内销中遇到的窘境,在东港80多家做杂色蛤的外贸企业中并不少见。针对这种情况,当地相关部门积极行动起来,主动和电商对接,同时组织产销合作交流对接会。在当地政府的牵线下,上海一家在国内食品销售领域深耕多年的企业与港珠食品握手合作。

强强联手,让港珠食品成功闯进国内的消费大市场。从2020年4月开始,企业每个月的销售额都较上个月呈现出30%左右的增幅。而整个东港市,2020年上半年虽然有1.5亿美元货物出口受阻,但是在国内市场却实现了两亿美元的销售。

好市场带来了好收益,更酝酿出大潜力。自2013年丹东市申报省级贝类出口示范区以来,养殖基地和加工企业逐年增加,仅东港市水产品出口基地就有水产品加工厂200多家。为更好发挥鱼类、泥螺、文蛤、海蓬子、紫菜等特色水产资源优势,丹东还构建了养殖、捕捞、加工、仓储、物流、营销全产业链,以及东北亚地区水产品加工和商贸中心,发展“线上营销、线下成交”“线下体验、线上交易”等经营模式,吸引国内大型电子商务企业总部、区域总部、服务中心和营运中心落户。

从背靠大海到拥抱海洋,昔日的边城,紧随时代步伐华丽转身,展现出开放、融合的蓝色魅力。


依海、靠海,更自信

文| 崔博淳

“东方良港”

河海交汇的地缘优势,让营口自古以来就是中华大地上重要的水运港口。近代开埠后,营口港更是成为东北乃至中国著名的贸易港口,有“东方良港”的美誉。

营口的水运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20年,公孙渊控制辽河流域,定都襄平,就以襄平港为起讫点,通过辽河跨海与吴国、越国(苏、浙两省)往来。隋炀帝两次东征的庞大水师,也是通过海上进入辽河抵达襄平港口。元朝时,海运船只可将粮食运至下辽河深部的开原。海运船只进入襄平港或东北腹地,皆经由营口。

1861年,按照《天津条约》开埠后,营口港进出口贸易量飙升,更逐步跃升为东北最兴盛的海运枢纽港口。直到日俄战争后,日本扶持大连与营口竞争,营口港的优势才逐渐丧失。伪满时期,营口港迅速衰落,沦为日本殖民东北、掠夺资源的工具。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对营口港进行了恢复与整顿,但与大连港相比,仍处于从属地位。1984年,在吸取历史教训、克服自然地理限制的基础上,营口港址再次迁移,在营口鲅鱼圈建立新港,从此进入了营口港建设的新时期。

新的营口港随改革开放的东风顺势而来,这个有几百年历史的港口也与新时代撞个满怀。

大厂踏浪而来

2023年7月初,鞍山钢铁所需的17万吨巴西铁矿石运抵大连港,在完成卸船作业后,通过内贸散货船运抵鲅鱼圈港区,最终经皮带运输至鞍钢鲅鱼圈钢铁分公司料场。整套操作只用了半个月时间。这标志着鞍山钢铁推进的铁矿石“两港一航”运输业务正式进入常态化。

早在30年前,鲅鱼圈只是一个小渔村。那时候想去营口市内,要先骑20分钟自行车到镇上,再坐3个小时的大巴车。往返的货轮依旧忙碌,岸边的挑工也是赶着农闲时才过去挣点儿闲钱补贴家用。

20世纪90年代初,一条蜿蜒铁轨从沈阳出发,一路延伸至鲅鱼圈湛蓝海边。虽是绿皮车,但还是打开了渔村与外界的沟通,随之而来的是港口的繁忙。西出的矿石,南下的粮食,营口港俨然成为一个新焦点。这个点也正在与时代比肩的速度连成一条线,织成一张网。

和鞍钢鲅鱼圈钢铁分公司一样,依港建厂的还有嘉里粮油(营口)有限公司。这是一家外资企业,早在1993年就在山东、辽宁等地的港口城市选址建厂。经过对地理位置、运输条件及未来发展的研判,最终,这个公司将当时国内最大的生产加工基地落户营口鲅鱼圈,注册资金5000万美元。

公司物流总监孙少辉说,依托港口的便利条件和优质服务,企业粮食及其深加工产品大进大出,不囤货不压船,以销定产高效周转,企业发展步伐稳健。把东北大粮仓的附加值向深度开掘,营口已有一批临港企业在此集聚。2023年,营口仍将推进屹仓粮食加工等28个重点项目建设。

因城而聚,因港而兴。作为中国东北腹地最近出海口和沈阳经济区唯一出海通道,营口港成为助力东北发展不可或缺的明珠。2016年,中国首批多式联运示范工程项目“辽宁省‘东南沿海—营口—欧洲’通道集装箱公铁水联运示范工程”落户营口港,使营口打通了东西和南北两个方向的物流大通道,即横贯东西的营口港—俄罗斯—欧洲的陆路运输通道,及通过与南部沿海港口、长江沿线、西南及东盟深度合作,形成营口港—中国东部及东北亚—中国南部并辐射大西南和东盟海运通道,成为连接中国北方和欧洲大陆距离最近的中转港。

2023年8月初,台风频起,营口港的岸桥司机仍然三班倒都忙不过来。岸桥8号龙门吊的最高平台离地60多米,俯瞰脚下的码头,车来车往,抓钩“擒”住集装箱,精准拿捏,快速移动,像摆玩具一样被整齐摆放进“中外运南海”号货船舱里。

“好的,我们三班倒一刻不停,保证货齐即离港。”全国技术能手、营口港集装箱码头有限公司岸桥司机韦国远正在与船务代理通话。因货多船多,必须加快中转,减少货船在港停泊时间,码头与客户想法一致。“我师傅一小时能装卸143个自然箱,这个记录在码头仍未被打破。但现在这吞吐量,估计记录也得水涨船高。”徒弟宁超说道。

借助国家各项稳经济政策,营口港货物吞吐量正逐步企稳回升,与港口同频共振,临港产业日趋活跃。营口自贸区党工委副书记、工会主席朱恒南介绍,2016年起,营口港每年海铁联运平均发送52.6万标准箱,同比增加22.0%;营口港“营满欧”班列累计发车3.3万标准箱,同比增幅30.8%。粮食、钢材、矿产……从东北大地源源不断运往各地。作为“北粮南运”重要枢纽节点,营口港是直观的“切片”。

钢材库里的直播

在营口港粮食专用码头47号泊位,富宏19号货轮正在装载粮食。预计中午,满载2万吨玉米的货轮将驶离营口港,奔赴下一站目的地靖江港。在当前粮食运输淡季,像这样的粮食货轮,营口港每天平均到港5艘,最高峰时一天在港达13艘。

在营口港,来自东北腹地的粮食经铁路、公路源源不断地运抵码头。从卸车、入仓到出仓、装船,全流程作业中仅能看见很少的工作人员在现场协助,皮带机组和配套设备完成了主要作业。营口港粮食公司通过完善的筒仓皮带系统完成了主要的作业组织、日常监管等工作。运用散粮皮带中转操作系统,可远程操作机械完成高精度的粮食装卸车、装卸船、出入仓等作业,自动化作业、数字化监管让粮食在港中转实现大进大出、快进快出。

在营口港第六公司的中板场地内,运输钢板叉车搭配的是电磁吊;在钢材码头,抓取卷材用的设备则变身为“尼龙吊带”……这些细节创新都是为了不伤钢材。有多年钢材货运代理从业经历的严先生说,大多码头用传统硬抓钩抓取钢材,作业过程中极易在钢材上留下抓痕,既伤钢又伤客户。

东北老工业(辽宁)基地,钢铁企业众多,钢材运输也成了营口港一大业务板块。创新工艺的优势,不仅在于不易产生货损,还提高了作业效率,更抓牢了客户的心。与此同时,营口港通电子商务有限公司还自主开发了“营口港智慧港口车辆管控服务平台”,与进出港车辆GPS数据对接,提高了港口智能化管理水平。

通过车辆热力图,可以实时看到在港车辆的作业情况。绿色区域代表运行顺畅,不拥堵;红色区域表示拥堵的状态;黄色区域表示车辆介于顺畅和拥堵的临界值。这些数字实时反馈到平台,便于平台进行实时调度,能够大大减少车辆在港停留时间,提高作业效率。

从提升服务到提升效率,再到提供方案,营口港从专注于发展核心装卸业务,向多元化发展方向转变,让港口泊位与产业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而随着营口经济带串珠成链,港口、产业、城市的融合发展,港产频繁深度互动,还换来了城市发展热力值的上升。

历史反复验证“港产城互动”这一定律,营口的发展思路也愈发清晰。

在与辽宁(营口)沿海产业基地相邻的碧茵之中,一座灰红色主基调的现代化钢铁园区伫立在绿地蓝天之间。这便是营口鑫瑞实业钢材加工产业园(以下简称“鑫瑞产业园”)。作为营口市目前最大的钢材销售集散地、钢材流通枢纽,这里原有资源和渠道有效整合,一条完整的钢铁产业链成色更足,熠熠闪光。

走进鑫瑞产业园,一场别开生面的直播惹人驻足。在营口市大力汽保设备科技有限公司的直播间内,总经理宗海和他的意大利合作伙伴德巴多围绕着一台“漂亮”的举升机边走边说,充满“技术含量”的双语直播令人耳目一新。

类似的一幕,每天都在营口鑫瑞实业钢材直播基地(以下简称“直播基地”)上演。只因这里是鑫瑞产业园借助老边网红小镇直播优势打造的“网上钢材大卖场”。缩短链条、提升效率、重构生态,火爆的网红经济破除了流通渠道冗长、产销对接不畅、交易成本较高等问题,在倒逼制造业转型和加速现代服务业升级上彰显了巨大的张力。

依托港口优势资源,延伸物流链服务,搭建资源集聚平台,发达的临港交通优势提高了地区的吸引力,也促进了人流、物流、资金流的流动。而以“港通天下”“流量聚合”的战略路径也为发展注入硬实力。转身向海,营口更加自信。  


向湿而生

文| 武萌

早秋的盘锦红海滩

还湿

今年的盘锦,美丽来得比往年更早些。如毯铺就的红碱蓬,如波荡漾的绿苇海,蓝天白云间鸥鹤齐飞,海水共长天一色。这座辽宁省内土地面积最小的城市,犹如一块巨大的调色板。

面渤海,临黄海,九河下梢奔流入海。在一次次的潮起潮落中,淡水、咸水互相浸淹,孕育出辽河口湿地,成就了盘锦的斑斓色彩。

湿地是水与大地的拥抱,生命在交互中繁衍生息。湿地覆盖了8%的地表,却为40%的已知物种提供了栖息地,它的生产力是陆地生态系统的3.5倍。湿地吸纳过量的降水,将有害物质封存、转化,被称为“地球之肾”。

辽河口湿地既是丹顶鹤自然繁殖的最南线与越冬的最北线,也是“湿地精灵”黑嘴鸥的繁殖地和斑海豹的故乡。

和所有关于自然的故事一样,丰富总是从稀缺开始。美丽的盘锦也曾走过弯路。湿地渐退,众鸟飞离,就连闻名天下的盘锦河蟹也曾濒危。

几十年前,有着“南大荒”之名的盘锦,可谓“棒打獐子瓢舀鱼,螃蟹爬到被窝里”。20世纪,“瓜菜代”的岁月里,靠遍地的河蟹,盘锦人熬过了荒年。盘锦河蟹“海水里生,淡水里长”,每年7月,一年一度的“蟹汛”随着渤海的潮汐涌入辽河入海口,一路上溯,进入内陆的坑塘水汊、苇田稻田。到了秋季,盘锦境内的河滩沟汊,几乎处处只见河蟹不见地皮。

不知何时,河蟹不见了踪影。几经调查才弄清楚,是盘锦大小河流上的闸堤截断了河蟹的繁衍之路,“海河相通”的地理环境被改变。

天然河蟹少了,但适合河蟹生长的条件还在。118千米的海岸线,21条大小河流,65万亩滩涂,300多万亩浅海水域,海河交汇的辽河入海口,都是盘锦的本钱。天时地利之下,盘锦人也被迫走上了人工繁育与养殖河蟹的艰难探索。

河蟹可养殖,但渐退的红滩绿苇,还有绕路而行的候鸟又当如何?盘锦思索着,也挣扎着——因为唯有还湿一条路可走,而这,需要断指存腕的气魄。

2020年,盘锦全域“退养还湿”进入倒计时,矛盾冲突也进入至烈时刻,有人以点燃汽油瓶甚至跳海相威胁,阻挠执法。养殖户的抵触情绪并非没有来由。“血本无归,搁谁谁不心疼?”曾经的盘锦市盘山县海参养殖户陈志海一语道破。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对于沿海荒滩,地方政府鼓励养殖创收以改善人们的生活;如今,又叫停围海养殖,恢复湿地生态。前后不过三四十年的光景,政策前后逆转,养殖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时,盘锦598个围海养殖户来自12个省份41个市,多数海域使用权证已经过期。有的从未取得海域使用权,还有的将使用权非法倒卖、层层转手加码,把政府每年每亩收取的海域使用金由100元转手炒高到几万元。

很多养殖户接手没有几年,其中不少是倒卖链条中的受害者。他们大多是东挪西借投入数百万元。“养海参还没见亮,就这么撤出了,搭着帐篷看养殖的苦日子等于白熬了,任谁都不甘心。”陈志海说,道理虽然都懂,但具体到个人,很难割舍家庭这本小账。焦虑的根源在于“退养还湿”的代价巨大。

养殖退一米,湿地进一米,再难这硬仗也得打。最终盘锦靠人性化执法,啃下了硬骨头。2020年底,盘锦推进“退养还湿”6.29万亩,超额完成湿地恢复工程,也完成了全国最大的“退养还湿”单体工程。

损失超百万元,获得70多万元转产补偿,陈志海最终选择了与执法者特别是与自己和解。“海域使用金收入没了,政府还要倒贴养殖户上亿元,双方都不易,不就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积德,把这些年欠湿地的账还上。”这句是他掏心窝子的话。他真见识过,因为围海养殖乱使手段,周围野生鱼虾几乎绝迹,海鸟无食可吃。

为鸟

盘锦“退养还湿”的故事可以追溯到20年前。在辽河口湿地有一个叫南小河的地方,这里2.8平方千米的湿地是全球最大种群的黑嘴鸥繁殖地,如今每年有1万余只“湿地精灵”来这里筑巢孵卵。

1990年时全球的黑嘴鸥种群数量不足2000只,被列为世界濒危物种。1993年,有一老板要开发湿地2000亩养虾,保护区三番五次阻止,人家理都不理,负责人令部下“快请报社刘主任来!”

报社刘主任,何许人也?此人便是中国环境NGO(非政府组织)第一人刘德天。早在1991年,他便成立了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实地采访后,他撰文发表《保护鸟类,就是保护人类自己》,惊动了盘锦市委书记。市委书记直接给该老板打电话,命令马上停止开发:“这件事不是盘锦的事情,也不是辽宁的事情,是中国的事情。”

“毁湿进养”最终叫停,也成为盘锦“退养还湿”的起始。

事情圆满解决,但刘德天护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谁危害鸟我就和谁过不去。”如今已73岁的他,护起鸟来,还是个“耿耿”。

21世纪末,辽宁省政府决定,把丹东、大连、营口、盘锦、锦州、葫芦岛六市连接起来,建成沿途近海亲海、观海的滨海景观大道。规划图上的大道,恰好从黑嘴鸥繁殖地南小河穿过。刘德天急了。他晚上给市委书记、市长写长信,白天拜访所有“能说上话的人”,又发表专题文章,呼吁请滨海路北移给黑嘴鸥让路。市领导高度重视,省领导果断决策,把海滨公路向北绕弯7公里,成为此路上离海最远的一段。

2012年,辽河油田一家分公司在湿地中建了一片停车场,因噪声和油气污染影响鸟类栖息,刘德天与企业几番交涉。未果,刘德天把这事放到网上,引发各地环保志愿者的声援。最终,企业被迫将刚建好的停车场拆除。

从2015年起,在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和辽宁省环保厅的支持下,刘德天用人工孵化沙蚕苗播撒于湿地,增加沙蚕数量,3年孵化出沙蚕苗10.6亿尾,修复滨海湿地510亩,为黑嘴鸥重建“食堂”,开辟了中国环保社会组织修复生态之先河。

在盘锦多方的努力下,黑嘴鸥数量恢复到1.2万只。在中国,只有两个抢救濒危物种最成功的案例,一个是大熊猫,另一个就是黑嘴鸥,两者同样由濒危转为易危。2021年,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申报案例《黑嘴鸥及其繁殖地的保护》成功入选联合国生物多样性100+全球典型案例。

在盘锦,像刘德天这种一心为鸟的人不在少数。2023年8月,盘锦市首部原创歌舞诗剧《养鹤人》成功首演,在盘锦又掀起热潮。这是一部以盘锦市特等劳动模范、市林湿局鹤类繁育保护站技术人员赵仕伟等几代养鹤人为原型的创作剧目。

几代养鹤人历经38年的努力,在2016年彻底攻克了丹顶鹤人工繁育难关。截至目前,辽宁辽河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已选配建立30对繁殖鹤的稳定种群,并通过自然与人工孵化相结合方式不断增加每年的繁殖数量。2016年至2023年人工繁育丹顶鹤356只。2021年,盘锦市探索开展丹顶鹤野化放归工作,先后11批次放归人工繁殖丹顶鹤140只。这也是迄今为止全球最大规模的丹顶鹤野化放归,对于补充迁徙种群数量意义重大。

不久前,又有喜讯传来。通过对野化放归丹顶鹤种群活动轨迹进行调查和监测,发现14对丹顶鹤在保护区内及周边湿地筑巢繁殖,并已成功繁育幼鹤15只。

过去12年里,盘锦湿地保护面积由2010年的8万公顷增加到2020年的12.4万公顷,湿地自然保护率达54.6%。盘锦还积极“引湿入城”,7条水系环绕的双台子老城区星罗棋布“鹤乡园”等12个小微湿地,盘锦人可以在家门口看鱼观鸟。盘锦被称为“轻轻放在湿地上的城市”。

过去12年里,丹顶鹤与黑嘴鸥等珍稀鸟类种群数量增长10倍,入海口处有70余种鸟类南北迁徙在此停歇、取食,数量超过50万只、唯一能在中国海域繁殖的鳍足类海洋哺乳动物——斑海豹已放心地把这里当成了家。

原本与刘德天“背对背”的企业,也开始与他心往一处使。

辽河油田有204口油井被划入辽河口湿地保护核心区,需要封闭。封井意味着每年减少原油开采5万吨,年均直接损失上亿元;意味着井口地面重新恢复还要投入2.7亿元。但是辽河油田没有犹豫,说干就干,还一再加快步伐。

原本要到2030年封闭保护区内油井的方案被辽河油田一再提前,2019年即实现核心区油井全部封闭。目前,缓冲区内也有529口油井完成了封闭。辽河油田还有主动加码的“自选动作”,比如在国内率先采用地下水平井、丛式井,开采成本成倍增加,只为减少地表植被破坏。

“谁不希望家乡美?放眼长远才走得远。”辽河油田党委书记李忠兴说,环境保护和企业发展相辅相成,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和谐共生,这就要求企业拿得起、放得下。

点苇成金

“靠湿吃湿,靠苇吃苇。”还有一些盘锦人,咬住一根苇子,“一条道跑到底”。张丙坤就是其中之一。

曾经是大洼区赵圈河镇芦苇场场长的他,有过一段“不知道明天和破产哪个先来”的困难时期。20多万吨芦苇堆成一座座小山,3年卖不出一根。为环保让路,盘锦不知关闭了多少小造纸厂,剩下来的造纸厂也多用进口木浆,芦苇造纸贵且质量差,早成了过去式。划为保护区后的芦苇荡不能经营别的,苇场职工每月只有几百元糊口,退休养老金得靠政府补贴。

好在一则秸秆造板材的消息点醒了张丙坤,“秸秆成,芦苇应该也成!”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先例,没技术,张丙坤只能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跌倒。失败需要本钱,张丙坤的钱都借来的。苦、闷、难,压得他喘不上气,要不是看着上千名职工眼巴巴地期待,张丙坤都曾有过极端想法。

5年坚持,张丙坤终获成功!2017年世界上第一张芦花家具板诞生,2019年实现了量产芦苇制板天然清香不含甲醛,不怕潮湿还韧性足,与木材相比有天然优势,国内外市场供不应求。

但与同芦苇制板的生态价值相比,企业的经济效益不过是碟小菜。

与张丙坤曾经的困境一样,国内许多有名的芦苇湿地在失去人工干预后出现生态告急。小造纸厂关停,芦苇无人收割,烂在水里造成了更大的次生污染和碳排放,很多地方不得不重新花高价雇人收割芦苇。芦苇制板给传统的芦苇产业找到了一个好婆家。

中科院广州能源所曾认真算了一笔账:“以苇代木”造板材,每立方米可替代砍伐10年生大树3棵,综合利用后减少碳排放约1.2吨。张丙坤的公司一年消化15万吨芦苇,节省的碳汇以每吨50元计,也有900万元碳汇交易值。而全国每年有250万吨芦苇亟待收割处理,碳中和潜力巨大。

如今,在湖南洞庭湖苇海、内蒙古乌梁素海苇海,张丙坤的生态板业模式即将被复制。

其实,还有很多“张丙坤”在致力点苇成金,向湿而生,如首倡湿地水稻河蟹共生模式的科学家、创业者李晓东,如利用苇草作培养基种植彩色蘑菇的杜红,推广碱地柿子的孙晶晶、郭佳明……都在将地理劣势变为环境优势。

与自然相依相亲,盘锦人既是在拯救湿地,更是拯救自己。      


一件泳装背后的小城故事

文|王雷

工人们正在赶制泳装。

卸甲胄,穿泳装

辽西一隅,葫芦岛兴城市,已有千年历史。生活在这座小城的人们,靠海吃海的劳作是他们的生活日常。

新中国成立后,兴城百姓回归到渔村的宁静。这样的生活方式随着改革开放被逐渐打破。因为临海风景优美,加之千年古城的独有魅力,当地的人们发现,每一年前来的观光客都比往年多。海滩上的游客均身着各色泳装,五颜六色、款式繁多。对于习惯了出海打鱼的当地人来说,简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20世纪90年代的风,吹动着人们的思潮,也吹来了滚滚商机。刘雪艳本是当地政府机关的干部,却和泳装结缘。“做一件至少赚1元钱,一天晚上就能做出几件来。”这对于当年月工资几十元钱的人们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刘雪艳自己采买原料,边学边做,把做泳装变成了副业。

刘雪艳的经历是那个年代的兴城人共有的记忆。平日里,家家户户响起的缝纫机声,连成了一首百姓致富曲,制作泳装的浪潮在小城一发而不可收。

当家家都成了泳装作坊,竞争日趋激烈之时,就是市场重新洗牌之日。

此时的刘雪艳,已辞去别人眼中的“铁饭碗”,撸起袖子和几个姐妹创办了兴城第一家泳装厂。同之前的副业一样,没有经验,没有门路,一切靠自己摸索。企业如同海浪中的小舟,遇风浪,涉急流。尽管风急浪高,终归迎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

泳装的“家庭作坊”陆续退场,一众“刘雪艳”纷纷建起服装厂,泳装也终于在兴城落地为一个全新产业。从20世纪90年代始,兴城市泳装市场占有份额逐年加大,从省内到全球,这个曾经被喻为藏在渤海湾里的小镇,也真的藏不住了。全国各地的批发市场不惜远上东北考察,直接从厂家拿到价格最优惠的泳装。更有国外客商不远万里飞到这里……兴城物美价廉的泳装和日益壮大的产业,无疑是最优选。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谁也想不到,印象中花棉袄大棉裤的东北,竟有一座小城穿上了比基尼。过去是靠海吃海,如今依旧是靠海吃海,只不过当地人看懂了这片海,也吃透了这片海。

搭台唱戏

2008年,刘雪艳出差英国,路过一高档商城,在泳装专柜,她一眼就发现了自己企业生产加工的产品。刘雪艳并没有惊喜,却是另一番滋味,因为泳衣上被贴上了某知名品牌的标签。

那是一个“8亿衬衫换一架飞机”的年代,这固然有产业壁垒的原因,但也有其自身粗放发展的内在问题。以兴城为例,虽已经过20多年的发展,但品牌化不够、市场化不高、产业链条不完整等因素,使得兴城泳装始终处在泳装产业的中低端。

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不只刘雪艳等企业家。兴城所在的葫芦岛市,是中国第一桶原油、第一块锌锭的诞生地。让重工业城市发展泳装,在许多人看来无异于旁门左道。时任葫芦岛市副市长的石文光回忆,当年他因提出将兴城市泳装产业做大做强而被人笑称为“泳裤市长”。

显然,一个产业想获得长远发展,除了自身做大做强,当地政府为其背书必不可少。即便当年面对若干质疑声音,政府依然看中泳装产业,并积极扶持上马。政府看好泳装产业,还有其内在的经济逻辑:制作泳衣的氨纶、锦纶等高弹面料,当地化工企业每天都在生产,却面临产业链条短、工业附加值低的窘境。曾有业内专家测算,如果葫芦岛的泳装及相关产业能做到500亿元的规模,便可带动2000亿元的聚氨酯产业发展。而将聚氨酯产业集群和泳装产业对接,两个产业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2011年,第一届国际泳装沙滩博览会在兴城开幕,第一届国际泳装展在同年开幕。当地政府又帮企业站台跑市场,北京、沈阳、青岛到美国、德国、澳大利亚……销售版图逐步扩至140多个国家和地区;自主品牌缺,政府为企业搞培训、引人才,一批批中国驰名商标不断涌现,一个个世界名牌正在形成;产业链条短,政府帮助搞配套,面料、物流、服务……链条不断拉伸,效益持续增长。

政府搭台,企业唱戏,葫芦岛泳装产业驶向了快车道。

刘雪艳同样得到了政府支持的红利。她的自主品牌通过一次次展会、展销被世人认可,展会从当地的泳装展走到大连服装周到巴黎时装周,订单一路销往俄罗斯、法国、德国、美国等地。“过去贴牌一件赚几元,如今一件500元的泳装供不应求。”刘雪艳坦言,是政府帮泳装企业打开了世界的窗。

2018年,中国泳装第一个产业指数——“中国·兴城泳装产业指数”发布。指数的高低起伏,如同海水的潮来潮去,葫芦岛市泳装产业足以站在全中国泳装行业的潮头之上。

“泳”动世界

从20世纪90年代的异军突起,到如今的百亿元产业,葫芦岛泳装产业完成了一叶小舟到巍巍巨轮的蝶变。今后的航向该如何把握,不仅是行业的问题,更关乎兴城乃至葫芦岛全市的经济发展。曾经“转身向海”的泳装产业,再一次面临思考。好在答案浮出水面,并已付诸行动。

找未来出路,首先是查自身问题。

无论是兴城泳装产业指数的数据分析,还是泳装产业的相关报告,都明确指出,兴城泳装产业存在三大问题:一是产业链不完善,二是科技创新能力不强,三是智能制造转型意识不强。而这些问题,随着一份行动方案的出台,如海滩上的沙坑,被海水逐一抹平。2019年,中纺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组织中国纺织建设规划院编写《葫芦岛兴城泳装产业发展三年行动方案(2019—2021)》。在这份方案之中,三大问题被逐一剖析,并给出解决之道——整合资源,打通生产、研发、销售产业链条,以新兴科技为引领,推进行业整体向前。

其中,英华“小城品牌园”项目颇为典型。这个建于2019年8月的全国泳装品牌孵化中心,将全产业链引入其中,同时邀请国际、国内知名品牌入驻,从研发到生产,从销售到品牌培育,不出园区即可实现。

在辽宁英华纺织服饰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娜看来,泳装最时尚的地方是科技。过去拿着纸板绘图画样、按着手写单子票据统计生产进度、扯着大喇叭满世界找渠道的年代一去不返了。在“小城品牌园”,大数据分析平台直达车间,工期进度一目了然。研发团队早已和国际大品牌进行“云研发”,创意智慧设计统统在网上碰撞,而下游的销售渠道也形成了完整链条,足不出户即可参加云端推介会、品牌展,订单从千里之外直飞海滨小城。

之后成立的兴城斯达威泳装超级产业园,更是集泳装设计、生产、仓储、销售、人才培养于一体,成为多业态全产业链的现代化泳装产业共生平台。一个个产业园区的建立,不仅进一步完善产业链条,还形成了全闭环的产业大集群。

提起电商,兴城泳装产业同样不甘人后。2016年,阿里巴巴在东北三省开设的第一个产业示范园区落户兴城,政府免费提供办公场地,110多家企业云集于此,通过电商平台把泳装卖到全球。兴城地区泳装电商出货量的六成以上来自葫芦岛电商直播基地的直播带货,在兴城街头,联邦速递、UPS等快递公司的运输车辆随处可见。数据显示,辽宁全省快递业务量排名第一的是省会沈阳,排名第二的则是葫芦岛下辖的兴城。如今,葫芦岛共有泳装电商超过3.5万家,年销售额50亿元,相关从业人员10余万人。

2023年,葫芦岛市泳装产业再一次进行升级。1月,兴城泳装时尚产业园项目正式启动。产业圈项目将泳装产业资源进一步整合,采用“泳装协会+集团公司+市场+产业供应链+品牌孵化+智能制造+金融资本”的全新园区商业模式,打造“一个市场、一个基地、三个中心”,即兴城泳装销售市场、泳装电商直播孵化基地和全球泳装时尚引领中心、全球泳装供应链中心、全国泳装品牌集聚中心。

每一次浪潮都会带来产业的起落,每一次海浪都会激起夺目的浪花。于葫芦岛市泳装产业和泳装企业而言,御海风,乘碧浪,无论潮水如何起伏,心中自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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