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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林场的树木做测量时,一行人围着林子走动,看似没有规则,实际上一点儿都不乱。
风雪夹盖沟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从辽宁清原高速收费口向东35公里,是抚顺矿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林业处最偏远的林场——崔庄子林场。每逢6月中旬,山雨总是来得急、去得快。一场雨过后,崔庄子林场土地被浇灌得泥泞,树木也扑簌掉落着水珠。层林遮掩处,总能隐约传出有人交谈的声音。循声望去,是一串深浅不一、歪歪斜斜的脚印。营林员又上山作业了。
崔庄子林场地理位置偏僻。一上山,抬头是参天古树,低头是青苔地衣,耳边更有飞禽走兽声。此情此景,就连在林场工作多年的营林员见了都不免心慌,每次进山前,总要喊上几嗓子壮胆。只是,心慌归心慌,更要紧的还是今春新栽种的苗木。雨一停,营林员就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山林了。
刚满30岁的张继哲,已有10年党龄,今年是他在崔庄子林场担任营林技术员的第六个年头。他还记得,2017年,自己刚结束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正式成为一名营林员时,心里有多高兴。整天和自己喜爱的树木相伴,该有多舒坦!却不想,刚上岗,接二连三的繁复任务让他有点儿发蒙。崔庄子林场的营林员大多家住清原,为尽早赶到林场,往往天刚蒙蒙亮就动身。一到林场,先处理内业,再跑到山上抚育幼林。如果赶上正月十六,还得进山采伐。时间紧,任务重,实在忙不过来时,不少营林员索性住在林场,一连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张继哲就曾连续一个月住在不相熟的老乡家里,家里人心疼,惦记着他,他只留一句话:“当营林员,有些苦必须得吃,有些汗必须得流。”
正月十六那天,正值凛冬,这是营林工作最难熬的时节。雪,簌簌飘落,覆盖大地;寒风如刀,切割着空气;冬季的林场,银装素裹,每一棵树都举着冰晶的华冠。白色之中,只有几重漆黑的人影,穿梭在林场里,这行人就是营林员。他们穿着厚棉袄、大棉裤、棉胶鞋,用瘦弱的肩膀扛着油锯,在雪地里走上一个小时,才到达采伐地点——大夹盖沟。
测量树的胸径是采伐设计的第一道工序。其间,3人一组,卡尺、斧头、记录本一样都不能少。正式测量前,班长再三强调测量程序和要点,叮嘱大家要细心,更要注意安全。即便这样,小磕小碰还是难以避免。有多年经验的营林员,往往在摸爬滚打中练就了一身避险的本领:穿厚棉衣,防止被极寒天气冻伤;行动谨慎,避免作业时脸被树枝剐破;最重要的是时刻注意头上方是否有已断裂的风折木,要是被砸到可不得了。
测量时,一行6人围着林子走动,看似没有规则,实际上一点儿都不会乱。在采伐设计中,测量树的胸径只是其中一项工序。此外,小班面积和林木的株数、树高等都要再测量一遍,坡向、坡度、树种、林龄都得仔细核准。每测量完一棵树,营林员都会做下记号,以防其他人混淆。
时间早已过了中午,营林员却依旧忙碌着,报数声清晰地回荡在林间,22、20、16、14……干活儿出汗,衣服帽子都挂霜了,风吹上冻,仿佛穿上了厚厚的铠甲。可他们根本顾不上这些,胡乱抹上一把,转身投入紧凑的工作节奏中。
采伐下来的木材,整齐地堆放在一起。有人负责检尺,每量好一根木材,边用绿色的笔做标记,边大声读出数据。负责记录的营林工,在一旁复述数据,同时快速地记录在本子上。
冷风直往脖子里钻,可采伐工作不能停。一些距离稍远的木材,还需要营林员转换姿势,身体前倾,既要保证自身安全,又要确保工作质量。这样忙碌着,一个月下来,班里的每一个人,脸都黑了,手背皲裂,身体却在不间断的劳作中壮实了许多。
采伐设计工作不好做,可营林员从未抱怨。他们觉得,采伐树木时,整个团队都并肩作战。白天,他们在同一片雪地里挥洒汗水。晚上回到家,往往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饭也懒得吃一口,更别提说话了,只想倒在床上蒙头大睡。饶是这样,也罕有营林员缺席过一天。第二天早上,全部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工作现场,嘴里不时念叨着工作要求:“坑深30厘米,坑口宽40厘米,株行距以1.5米乘以1.5米为基准,按照山体坡度换算出实际株行距……”工作过程中,即使都累得直不起腰,也不忘相互调侃,时不时就说笑起来。阵阵笑声中,笔直的苗木从山脚一直种到山尖儿,展示着一行人的劳动成果。
成长,只是在悄然间;成熟,却又只在一瞬间。正是在采伐、新种、养育树木的点滴劳作中,一些跟在师傅后面的青涩小伙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营林技术员,张继哲就是其中一个。如今的他,营林技术精湛。崔庄子林场所辖3.4万亩林地,涉及10个村,每个沟系地势如何、什么土壤、有几条小路,他全烂熟于心;从适地适树到栽植技术,再到抚育管理,他无一不精;笔记本上,悄然记录下了一整年的工作流程,细致到每一个环节、每一道工序。“这是营林员的基本功,每一个想成长的营林员,都是这么过来的。”面对别人的夸赞,他以此回应。
正如张继哲所说,一批批营林员,如他们亲手种下的幼苗,经由汗水浇灌,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林场四季
大树不是一天长成的。对营林员而言,成长源自日夜辛勤工作。
张守峰是营林员中的年轻力量。2021年,他因工作能力出色,被调到崔庄子林场担任营林技术员,负责安全技术培训、施工质量检查、技术指导、采伐设计和森林资源档案工作。一开始,他不以为然,觉得这活儿轻松:“不就是种树吗?”可当深入林场时,他才意识到,营林员表面上看是一项技术活儿,实则是一个苦差事。营林生产涉及的采伐、造林、育苗等工作,技术含量高、季节性强,“累的时候是真的累,不累的时候也没少忙活”。加之采伐设计是林业生产的第一环节,设计精度会直接影响企业经营收入,肩负此重任的营林技术员,相当于把着企业的“钱袋子”,分毫都不能丢。
此外,造林育林还难在短期内看不出结果,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一年青、二年黄、三年见阎王”的惨状,营林员几年的辛苦就白费了。“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啊。”这就需营林员做好本职工作之外,还得承担起监督营林流程的工作,以确保营林环节万无一失:每次造林前,做好前期准备工作,踏查、劳力组织、调运苗木,一个环节都不能少;造林时,心里装着一张时间进度表,全天跟踪各个作业班组,依据天气状况和当天实际工作情况,及时跟进调整用工车辆和苗木数量,随时监督检查造林质量,一旦发现问题马上整改。
事实上,营林员的工作远不止这些。林场的树木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营林员忙碌的身影却始终穿行其间。春季,他们踏着遍地泥泞,抢抓时节做好更新造林;夏季,要顶着虫咬雨淋,安排幼林抚育;秋季,即使沾了一身露水,也得进行伐区踏查;冬天,大雪封山,天寒地冻,要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安排生产和抚育,查看作业区边界,跟踪检查作业质量……
几度春秋,张守峰深尝其中甘苦。再遇到新来的营业员时,他都要提前打个预防针:“不要以为这活儿轻松。事实上,做营林员,一点儿懒都偷不得。”
树木医生
近几年,营林员又多了新活计。除本职工作外,他们摇身一变,还成了树木医生。
成为树木医生的缘起,是松树纷纷得了“癌症”。近年来,由于松材线虫病肆虐,疫木除治工作成了重中之重。松材线虫病有多可怕?资料显示,松材线虫是造成我国森林资源损失最为严重的外来有害生物,松树一旦感染,40天左右便会死亡,这和人类患了癌症一样可怕。
于是,营林员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眼下,崔庄子林场共27个小班,涉及2个乡镇、6个行政村的疫木,都需要营林员集中取样、设计。这项工作并不轻松。整个班组,早上天刚亮就出发,一直忙活到深夜。除了完成日常工作外,还要随时汇总松科树木普查情况,并将结果上报给林业站、森保站。一旦普查到疫木,一行树木医生还得齐上山,给疫木做“身体检查”。不仅要测量疫木面积,计算蓄积和出材量,上报给林政资源管理中心,还得和相关部门及时沟通,尽早办理采伐许可证,以便给疫木安排“手术”。
具体手术流程,营林员也得了如指掌。“光这个地块,就有两个小班,200多亩地,7000多棵树。其中存在不少疫木,都得一一治疗。”手术的第一步,是“截肢”,即砍伐疫木。这其中有门道:砍伐时,疫木根从上山坡算,不能超过5厘米;包根时,采用12—20网目的镀锌网,紧紧包住;再用钉子钉牢,要注意钉子间的距离不能超过2厘米,目的是阻止松材线虫寄主——花墨天牛羽化飞出,遏制疫情传播扩散。手术并不都是顺利的,一次,有营林员包根质量不过关,班长发现后,立刻接手“患者”,使用镀锌网紧紧包裹住树根。一番操作下来,工友纷纷惊叹:“还是班长的技术好。”
“松材线虫病具有发病快、传染性强、防治困难、疫区监管难等特点,目前最有用的治病方法,还得是阻断病源传播途径。”“行医”多年,营林员早已了解“癌症”的方方面面。一般来说,松树受松材线虫侵袭后,不会立即死亡。先是针叶失水、褪绿,继而变褐,而后整株枯死,针叶呈红褐色。“趁松树受灾轻时进行救治,治疗效果更好。这就需要我们营林员天天上山看一看,及时发现问题。”长年累月的练习,营林员练出了一双慧眼,只要一瞥,就能发现哪棵树木有松材线虫侵扰的痕迹。“看,这个木材上面蓝色的部分,就是被松材线虫侵入后呈现的样貌。相对来说,这棵树受灾比较严重。再看这个,只有浅浅的一条,属于受灾较轻的类型。”
顺着营林员所指方向看去,几块一元硬币大小的蓝色椭圆形斑点附着在木材上。斑点虽小,影响却大,受其牵连,整个地块的林木全被砍伐下来。被牵连的疫木不会被白白浪费,按照受灾程度,会经削片、粉碎处理后再利用。“再怎么说,都是自己亲手种的。白白扔掉,心疼。即使它们病了,也有存在的价值。”有营林员如此解释。
深耕林场一线,磨出了营林员坚忍、能吃苦的性子。有人说,营林员天天和树打交道,长久下来,人也变“木”了。事实并非如此。张继哲就觉得,望着自己亲手栽下的林木时,总有真情流露出来:“有时候上山路过一片林子,就想对同事说,这是自己哪年种下的,现在都这么高了。这特别有成就感。”
不仅深耕一线,室内文本设计也是张继哲的工作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