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凤凰飞手

李金龙在火凤凰前向游客讲述他与航模结缘的故事。

从玩具开始“飞”

冬天的北方，天总是黑得很早。最后一线金光消失在天边时，李金龙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沈阳老北市景区，从“真有贺儿”体验中心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拐上二楼，推开一扇玄色铁门，走到露台，这里便是近来让老北市景区风光无两的“凤与凰”起飞的地方。

露台的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一侧还堆放着一些空调等设备的外置机箱，让空间更显局促。穿着防风工装的李金龙通常会走到靠近边缘的一侧，习惯性地张开双臂，有时还会闭起眼睛，感知当天的风从哪个方向吹来。老北市景区地处城市中心，四周高楼林立，拔地而起的楼群无时无刻不改变着天气预报里的风向和风力。李金龙已经习惯用身体接收信号，决定凤凰从哪个方向出发。

与大多数游客想象中的不同，老北市景区里惊艳四方的凤凰秀并非来自无人机的牵引，也没有固定的轨道，更不是威亚吊上去的。原理是搭载了动力系统的飞行器，业内人士也将其称为航模。起飞之后的每一寸飞行，完全由李金龙手中的遥控器所掌控。李金龙喜欢称自己为凤凰背后的“神秘之手”，像几千年前斯里兰卡上空出现的“维曼拿”那样，神秘莫测，人们难以捉摸下一步的动作。

没人能想象到，如今能遥控凤凰自由飞舞的李金龙，第一个航模是女儿的飞机模型玩具。刚上班时，还要照顾家庭的李金龙没有闲钱拜师或者“炸”机，他就一边在航模发烧友的群里当水军，一边购买大量专业书籍自学各种飞行器的原理，为兴趣当了许多年的“996”。每当有航模线下活动，没有航模的李金龙也报名参加，看别人如何操作。虽然条件艰苦，可慢慢地，李金龙也摸到了一些门路。他不仅能用价格相对便宜的零件组装航模，还能像专业玩家那样，准确地找到动力的加装点。

在女儿刚上幼儿园那年，李金龙以送女儿生日礼物为由，花大价钱买回一个带摇杆装置的飞机模型玩具。那时他还不知道，遥控器有“四个手”（有四种操作通道、模式）以上才能称作航模，而他买的那一架模型只有3个通道，只算是一个玩具。几岁大的女娃娃对自己的生日礼物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致，许多个夏日里，浑河岸边软软的草坪上，倒是李金龙仰着头玩得乐在其中。

“玩航模是会上瘾的。”李金龙说，从拿到第一个飞机模型玩具，他夜里的梦就开始常常围绕如何改进航模性能展开。真正当上飞行师之后，梦的次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真实。一个凌晨，在家睡觉的李金龙在梦里解开了一个困扰许久的技术难题，猛然间醒来后，立马坐起来改航模，一直改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妻子说他魔怔了，为了飞行器、航模，什么都可以抛至脑后。

5秒上云霄

如今，人们已普遍了解凤凰并非单指一种生物，而是由雌、雄两只大鸟组成。老北市景区里的凤凰，也是由金色的凤和蓝色的凰组成的。据最开始参与设计的工作人员介绍，这两只鸟的设计灵感取自《山海经》：雌的叫“火凤”，代表着浴火重生；雄的是“蓝凰”，是速度与力量的象征。关于凤凰飞行的想法，则源于坊间流传的一个传说。相传努尔哈赤之所以定都沈阳，就是看见了有凤降落在沈阳，正是今天老北市景区所在的地方。

凤凰在空中翱翔时，离地面通常有30米到50米的高度。站在地上远远望去小小的一只，可实际上，在露台上安装好双翅的凤凰要庞大许多，双翼之间足有6米宽，“好比我们站在高楼看地面，汽车也会变成火柴盒那般大小”。

既然是飞行器，就需要一个向上的推力。类似飞机在跑道上助跑，凤凰是助手根据李金龙判断的风向，向外、向上抛出去的。“抛凤凰也有学问，一定要迎着风。风从哪儿来，就往哪边抛，这与飞机起飞时的原理大致相同。”李金龙说，迎风可以获得更大的助力，凤凰飞出通常要与地面呈45度角，迎面吹来的风会成为助推器，帮助其更快地冲上天空。在凤凰被抛出的那一瞬，他会立即将手里遥控器的“油门”推到底，保证充分的动力，“一般只要5秒，凤凰就能飞到指定的高度”。

进入指定的高度后，那就是李金龙的专属时刻了。他娴熟地操控着凤凰，盘旋、跳跃、飞舞于九天之上，配合悦耳的凤鸣，给万千游客带去无限的惊喜和美好的祝愿。凤凰飞舞时的原创伴奏《大黑天》，也蕴含对游客的祝福。

游客特别多的时候，李金龙会让凤凰飞得尽量高一些，保证站在不同角度的游客都能看到；游客较少时，他又操作凤凰保持在低空的位置飞舞，这样大家就能看到更多更清晰的细节，观赏性更佳。至于凤凰飞行的路线，李金龙会根据人群随机而定，每一场演出都不一样。

遇到格外热情的游客，李金龙就会用手台通知音响师：“音乐再来一遍，凤凰要返场，我们再秀一圈！”那一刻，凤凰与李金龙仿佛融为一体，凤凰于九天翱翔，李金龙的思绪也跟着飞舞万千。

一次景区游客量中等，李金龙便让凤凰盘旋在距离地面10米左右的高度。在专业人士看来，那是一个接近失速点的极限状态，“全国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么飞”。凤凰飞得越高，遇到突发或紧急情况时，留给飞手调整思考的时间和空间也越大。反之，离地面距离越小，风险也就越大。那次低空飞行表演结束后，相熟的朋友给李金龙发来信息，提醒他操作不要太冒进，万一凤凰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面对朋友善意的提醒，李金龙胸有成竹：“从来都没有万一，别说十几米高，就算再飞低一些也完全没问题。”做每个动作之前，他都有十足的把握，无论是10米，还是50米，他都能让凤凰盘旋。

李金龙工作室的墙上，挂满了他收藏的航模。

将梦延续

乍一听，好像老北市景区的凤凰秀也没有多么神奇特别，与普通人放飞飞行器的过程大致相同。但简单了解飞行器后就会知道，飞行师瞬息变化的手上功夫，与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

李金龙有这个自信和底气。老北市景区刚推出凤凰表演时，机缘巧合，设计者在一个饭局上辗转找到了李金龙。成为专职飞手后，李金龙每天要完成两场演出，到家时已接近午夜。2023年正值李金龙的女儿小升初，需要陪伴的女儿却几乎天天晚上都见不到父亲。起初，女儿不理解，以为父亲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撇家舍业，于是她很少跟人讲起父亲的工作。直到老北市景区的凤凰连着两年登上央视《新闻联播》，女儿通过各种渠道看到凤舞表演的盛况时，突然理解了父亲的坚持，在她眼中，父亲是无数欢乐的缔造者。

现在，李金龙的女儿会骄傲地向人介绍：“我父亲是老北市景区的凤凰飞手，可厉害了！”女儿也会在放假时来到景区，站在熙攘的人群中，驻足仰面，在古韵十足的景区里一睹龙凤的姿容。在女儿心里，这是她与父亲的和解，也是自己支持父亲的方式。

每一个赛道，都有先于时代的先行者。李金龙是，老北市景区的凤凰也是。从第一次凤凰起飞至今，老北市景区的凤凰秀累计演出了1000多场，李金龙带领的飞行组没出过一丝一毫差错，靠的就是过硬的技术。面对各地的效仿，2024年，老北市景区在凤凰的基础上，又推出了安康龙。从除夕开始，30余米长的“巨龙”被“放回”天空。李金龙是安康龙的测试者，也成为第一个飞龙的人。

龙不同于凤凰，没有翅膀，不能像鸟类那样保持平衡，飞上高空的同时还要飞得美、飞得有节奏、飞出造型感，难度翻了好几倍。为保证效果，李金龙和飞行团队在月朗星稀的午夜，一次次地磨合龙的操作技巧，如“尽量不飞直线，会分辨不出哪一边是龙头”……在“炸”了好多次龙后，他们终于摸索出了门道，让飞龙成功飞天，在龙年春节让老北市景区凑成了寓意美好的龙凤呈祥。

过了年，去往春天的路上，寒流仍不断来袭，起飞的露台上总是寒风凛冽。飞龙飞凤时，飞行师不能戴手套，否则会感知不到摇杆传回的力量，影响接下来的速度与方向。对飞手来说，寒冷还不是最难熬的。“夏天飞龙其实更具挑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B型血，特别爱招蚊子。”盛夏的一场凤凰秀，他的手背、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蚊虫叮咬的痕迹。痒，钻心地痒，可是手里握着遥控器呢，不能抓不能挠，甚至连左右摆动驱赶一下都不成。为了游客，李金龙咬牙坚持着。

“过程中存在着痛苦，但只要能站在露台上，看到景区里的游人一个儿挨着一个儿，听激动的掌声还有喜悦的欢呼声，我就知道一切都值得，这比给我多少钱都开心。”在李金龙颇具工匠精神的影响和带动下，老北市景区凤凰飞行师的技术日益精湛，大家能相互配合完成更多精彩纷呈的组合。沈阳市化工学校还成立了无人机驾驶社团，由李金龙任辅导教师。他在陪伴学子们学习和成长的同时，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飞行师职业充满向往。

李金龙说，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就梦想着今天所从事的工作，哪怕当时他还没听说过飞行师这个职业。如今的他，想让更多和他怀揣同样梦想的孩子认识飞行师，和他一同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