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装二车间的异度空间

日夜不停的机械声，是车间全体组员工作时的配乐。

爆竹声中

大年初二，当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缝隙，钻进北方重工重装分厂总装二车间（以下简称“总装二车间”）冰冷的角落，再映射到工人身上时，大家才意识到，早班已经结束。有的工人向外探探头，确定大家都没走，又折身返回设备中，仔细对照着图纸继续装配起来。这是总装二车间内再平常不过的一幕，每当接到一个新的生产制造任务，大家要严格依照图纸将设备零件组装起来。设备型号的不同会造成装配零件细节的不同，无论是否装配过类似设备，每次的工作任务都必须按当下提供的新图纸进行组装。

10多分钟后，装配1班班长王磊走到车间中央，向大家喊道：“大家歇会儿，该吃饭的吃饭，饿着更干不了活儿。”大伙儿这才摘下手套，拍打拍打身上的灰，成群结队走出车间，赶往食堂。

王磊找到自己的师傅。自毕业入厂后，他一直和师傅在一个车间工作。从最开始的新人到现在的老大哥，十几年与机器相伴的日子，让王磊的手上生出许多老茧，腰部和小腿也因长时间弯腰作业患上了职业病。“我那儿有膏药，一会儿你拿两个走。”看着不停揉腰的王磊，师傅关切地说。王磊没有拒绝，连连点头，拉着师傅向空地走去。

总装二车间的厂房将王磊和师傅的身影映衬得有些渺小。它的外形和其他所有大型生产车间都一样，看上去厚重、整齐而又冰冷，无人能想到里面的热火朝天。哪怕在东北的三九天，车间内也鲜有寒风肆虐，一件厚工服足以过得去整个冬天。

又过了10多分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返回车间，最后一道余晖也彻底消失，天色渐暗，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枝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摆，但树根深扎于此，生长多年未有倾颓之意。车间里依旧作业的组员正如这些大树，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因为他们扎根于此。此刻，远处的烟花爆竹声便是最好的印证。

回到车间，王磊走到球磨机前。这是一台φ4.5米×6.5米的球磨机，属于大型设备，也是总装二车间在大年夜依旧驻守的原因。在春节前10天，王磊接到了这项装配任务的通知，球磨机要在2月18日前交到俄罗斯买家手中。虽然时间紧、任务重，但他明白，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身为班长必须扛起的责任，他只能比别人更努力，以身作则，才能带动组员的工作热情。除夕夜里，王磊系上安全带，和组员李世君、李前胜站在4米高的架子上进行球磨机的齿轮安装。“这台球磨机装配要求精度很高，我们在安装时不仅要装配得精准，看到有粗糙的部分还要对工件进行抛光处理，确保齿轮等工件表面如镜面般光滑。”王磊说。

他们为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先进制造业贡献力量，一切都在身体力行中稳稳落地。春节期间，总装二车间的组员不只白天加班加点，晚上也都轮班坚守。每天在架子上工作三四个小时之后，还要搬运各类小型工件，这对所有人的体力都是一个考验。弯腰，蹲下，再站起，不止王磊，膏药已经成了整个班组成员的标配。

外国客户抵达车间现场进行验收。

漫长的“粘胶皮”

工期紧张并不是让组员如此着急的唯一原因，最重要的是“粘胶皮”这一步骤。

“粘胶皮是为了减少球磨机在运作时产生的噪声，听上去只是把胶皮简单粘贴，实际的操作步骤非常复杂。为了保证胶皮粘得牢固，我们这次的工期比普通的装配至少需要增加4—5天。”装配1班组员李世君说，2023年底，车间曾有过一次粘贴胶皮的经验，所以此次操作时，大家都显得轻车熟路，没有初次的手忙脚乱。但在操作过程中，车间没有任何组员因为已经熟悉所有操作，有过一丝松懈。装配的质量与验收合格率息息相关，大家心照不宣，没有一个步骤可以轻视。

2023年第一次尝试粘胶皮的画面，王磊仍历历在目。12月，总装二车间接到装配6台出口阿尔及利亚球磨机的任务，任务要求将所有球磨机的内部皆贴上胶皮。听到这个消息，车间一阵骚动：“怎么贴”“咱们有胶水吗”……一时间，“粘胶皮”成了组员之间的热门话题。

王磊没有参与讨论，而是默默打听有过类似粘胶皮经验的车间。通过其他部门同事，他联系到了专业的胶水厂家，并在第二天就把厂家的工作人员请到了车间，为大家现场做示范。从调配方法到胶水比例，从粘贴步骤到检查方式……无论是王磊还是李世君，无论是老师傅还是小学徒，大家都在仔细认真地听着、看着，组员心里想的不是推诿责任，而是如何完成这个挑战，将这个活儿干得又快又好。

第一次尝试，李世君信心满满，每一个操作都严格按照说明来做，但在调配胶水比例时却无从下手。胶水调配比例的说明十分模糊，示范人员也无法精确地说出比例，比起客观的数据说明，经验所主导的“感觉”似乎在这里更有用。半个小时后，李世君调配出了第一桶自认为“刚刚好”的胶水。他与其他组员一同将球磨机内部筒体打磨、清洗至光亮，才敢将自己的杰作倾倒于筒体之上。胶水的味道刺鼻，但他选择摘下口罩。口罩会让眼睛起雾视线受阻，降低工作效率。李世君想：“抓紧干，好好干，干完这个味儿就没了。”

涂抹胶水的过程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到李世君逐渐感觉不到了胶水的味道。在寒冬的夜里，他却热得出了一身汗。第一遍终于结束，在12小时后还要开始第二遍。第二遍结束后，还要在胶皮本身涂一遍。等到筒体的胶水与胶皮上的胶水达到最佳的黏合度，才能开始进行粘贴。至于什么是最佳的黏合度，李世君和王磊异口同声地说：“一摸，就知道了。”

一套流程下来，至少需要一天。从白天到黑夜，车间里31名工人都得弯腰站在筒体内部，望不到车间的天花板，更望不到车间外的蓝天或夜空。有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这些球磨机的一部分。辛勤的工作正在一点一点完善着球磨机的结构，每一次抬眼，每一次粘贴，都在化为球磨机的动力。

结束6台球磨机的粘胶皮工作后，组员还要将筒体上需要打孔的位置全部钻透，方便客户直接运行球磨机。王磊说：“一切以客户的需求和方便为准。”粘胶皮的每一步，都是在原装配流程上叠加时间的重复性操作，虽然是全新的挑战，但过程难免枯燥。不过，对于车间的全体组员来说，只要达成让客户满意这个目标，一切枯燥的工作都值得。

31位战士

谈到枯燥的体验，总装二车间长年扎根一线的工人或许最有发言权。无数个日夜，他们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冰冷的钢铁。闭上眼睛梦见的，是不断运行的机械声。车间外的风如何吹，车间外的阳光如何洒落，他们一概不知。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坚持下来，王磊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心里有股劲儿，想把每台机器都完美地送到客户手中。

王磊也承认，这一切的确相当枯燥。2021年冬天，总装二车间曾装配过一台占地400平方米的烧结环冷机，大到车间都放不下。组员只能将配件一一搬到空地，在零下20左右摄氏度的天气里，用右手举着图纸，左手则一直搓着右手，通过摩擦增添一丝温暖。每一台机器的细微之处都有些许不同，因此组员无法按照过去的装配方法进行工作，也就是说，装配每一台机器都可以称为一次全新的挑战。

只是，并不像我们平常认知中的挑战那样富有乐趣，针对于这些冰冷钢铁的挑战，往往死板而复杂。占地400平方米，直径超20米，这意味着该烧结环冷机有成千上万的孔洞在等待着工人钻开。同时，由于面积过大，配件过多，烧结环冷机只能分块组装。王磊与其他组员商议后，决定将每4节配件拼到一起，再循环往复，直至最终装配完成。

将配件拼接到一起的过程需要不断测量，因此只能由人工完成。于是，组员轮番出动，在老树旁，一个个测量不同的配件，一个个做好标记，再一个个尝试不同的拼接方法。待到终于拼接好所有的配件，再一个个用机器打上序号。“刚开始的时候，拼接而成的是无数个小半圆，但在最后呈现的就是占地400平方米的圆。但是每一个小半圆里，都涉及到大量零件、产品。”在形成大圆的过程中，由于每一次拼接好的小圆越来越大，组员不得不不断更换场地，以保证达到扇形标准的弧度。因此，大家每干一步，要往下想三步，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在推演着接续的拼接方法。

早上8时到傍晚5时，傍晚5时到半夜1时，半夜1时再到早上8时，那段日子里，组员排了三班进行轮换。冬日里，白天与黑夜的交界本就不清晰，日夜颠倒之下，组员的眼中渐渐仅剩下无穷无尽的测量任务，只有从嘴中呼出的哈气，还能让他们体会到一丝生活的实感。“很冷，也很枯燥。但我们并不是看上去的麻木，而是真正钻到了任务里面。”李前胜说，装配成功那一刻的喜悦，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到。

在31名组员的共同努力下，总装二车间足足提前半个月完成了此次装配任务，同时也是公司第一批完成任务的车间。一旦提到总装二车间，大家总是作出同一个评价：拼！

无论什么难关，无论多紧的工期，只要找到总装二车间，似乎总能解决。这不是其他人在逃避难题，更不是总装二车间某个组员的天赋，而是所有人实打实努力的结果。总装二车间成立的时间并不长，但在短短几年之间，这支由来自不同班组的工人组建的队伍，已经彼此磨合、包容，成长为公司生产效率最高的班组之一，且不合格率为0，从未有产品被客户退回。

如果有人在夜晚8时推开总装二车间的大门，他绝不会看到沉寂，只会见识一个由钢与铁组成的全新世界。灯光将化作太阳，机器则搭起了森林，每一个组员都在捡起钢铁做成的养料，只为灌溉这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