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工人报刊社
 

在头条胡同里做时间的朋友

作者:文|关彤来源:当代工人

圣朗(右)与老搭档王乐天同台演出。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结束了一天教学任务的圣朗快速走出教学楼,搭一段同事的车到地铁站。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去沈阳中街头条胡同。

经过浑河桥时,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去,原本就波光粼粼的沈水又一寸寸地被镀上了金辉。白日里,圣朗是沈阳城市学院曲艺表演专业教师;夜幕下,他是头条胡同齐乐茶社的艺术总监、万能捧哏。

地铁呼啸疾驰,当圣朗来到中街时,胡同里早已霓虹闪烁,茶社朱红色的木门热情地大敞着,门前的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着茶社近期的相声片段,一块写着“把所有烦恼都留在门外”的红色绒质地垫被脚步踏破了边儿,观众接踵而至。

19时开场、5个节目、演出持续两个半小时左右,这是打从有相声茶社这种表演形式以来,业界便传承下来的老传统,齐乐也遵循着这个传统。

在观众入场之前,圣朗已换好了长及脚面的大褂,系好了纽襻儿,大褂将他瘦高的身型勾勒出来。

评书连播无限循环

圣朗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是土生土长的沈阳人,原名孙万明。小时候因父母工作忙,圣朗由姥姥、姥爷带大,与相声的缘分,也是在姥姥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悄然开始的。

“那个时候网络还没普及,电视里也没有现在五花八门的综艺节目,评书连播是很多家庭都看的文化内容。”圣朗姥姥家的电视只有7个台,轮番播放着评书连播。“辽宁台播田连元,沈阳二台播刘兰芳……”听着听着,小小年纪的圣朗也慢慢喜欢上了评书。那时的小学,中午得回家吃饭,圣朗总是听完中午场的评书才回学校。

天赋这个东西很玄妙,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可只要搭手就知有没有。初中时,“能说会道”的圣朗成为学校文艺骨干,他的爱好也从听评书升级到听相声。他常去曾为北方图书城的“大粉楼”里买相声磁带,刘宝瑞的居多。有一年学校开联欢会,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老师安排圣朗表演节目,身着校服的少年在舞台上学着名家的腔调说相声,绘声绘色的演出逗得台下师生哈哈大笑。

初二的家长会,教导处主任突然找到圣朗母亲,向她建议:“圣朗这孩子有天赋,适合学艺术。”起初,圣朗母亲没当回事,因为那时,圣朗就读的学校是沈阳有名的第七中学,他学习成绩也不错。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年代,“学艺术”往往是“学习不好”才会考虑的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人世间的事,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你在某一方面的特长或许早就为未来的路码好了序章。

当教导主任第二次语重心长地对圣朗母亲提及此事时,爱子心切的她有些动心了,因为她也发现圣朗的确比同龄孩子更具表演天赋。

2000年,冯巩、郭冬临合演的小品《旧曲新歌》成为当年春晚的爆款,圣朗母亲骑着自行车圣朗到辽宁歌剧院的家属院,跟于澄先生学快板,那是一位既会弹吉他又会弹三弦的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学了4节课后,于澄告诉圣朗母亲,别让孩子读初中了,送到沈阳市艺术学校学专业吧。沈阳市艺术学校曾是沈阳唯一公立的艺术学校,被誉为城市艺术摇篮,培养过印小天等知名文艺工作者。圣朗母亲这回不再犹豫,当天下午就骑车到学校领取了招生简章。老师引路、母亲支持,2000年8月,圣朗成为沈阳市艺术学校相声专业的学员。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天津相声、北京相声、沈阳相声是三足鼎立的存在。可到了90年代中期,相声行业进入低谷,许多专业演员纷纷转行,“说相声不挣钱”。于是出现了一个尴尬的情况——圣朗成为那一届相声专业唯一的学员。学校是寄宿制,8人寝室中5人是学表演的。也因曲艺生源少,入校第一年,圣朗被安排到表演班学起了表演。给圣朗他们那届上表演课的老师很厉害,名叫霍红,是中央戏剧学院的研究生。于是,圣朗就跟着室友一道,从语言、口齿、口腔开始,先学起了表演的基本功。

除了意外的表演课程,在沈阳市艺术学校,圣朗还幸运地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位伯乐——王中清。1993年,王中清与小品演员赵本山搭档登上了央视春晚,演了小品《老拜年》,里面有句经典台词“老的给少的拜年”。

“当时曲艺课在每周三的下午,因为只有我一个学生,通常都是我到王老师办公室去学,也是从《报菜名》开始的。”其间,王老师送给圣朗一套特别珍贵的《传统相声》合集,“那是中国相声界第一套相声段子大全”。至今,圣朗仍珍藏着这套合集。“《传统相声》一共有6本,是1980年沈阳市文联组织编写的,主编刘英男先生,后来姜昆先生主编《相声大全》时,也是基于这个蓝本。”

当圣朗在艺术学校读到三年级时,他不仅能歌善舞、会表演,脑袋里还有了几百个传统相声段子的积累。

半路出家

虽然有着在专业院校的学习经历,可圣朗总觉得,说相声他是“半路出家”,和七八岁开始接触相声的演员相比,少了一点儿“童子功”。在成为一名真正的相声演员之前,圣朗当了8年老师。

从沈阳市艺术学校毕业后,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圣朗留校任教,教表演和台词。成为“园丁”的圣朗,并没有放弃相声。在执教的8年里,圣朗每天晚上都会在宿舍里听相声段子,就像每天需要刷牙洗脸一样固定。

那时宿舍没有Wi-Fi,圣朗就拿着U盘每隔一段时间到教务中心去下载新段子,旧电脑里存储了数不清的经典段子。在艺校师生眼里,圣朗除了听相声、教相声,没有其他爱好。

虽说毕业后的圣朗没有立刻登上相声舞台,可三尺讲台也给他未来的相声之路埋下伏笔。教学期间,圣朗有幸结识了人生中的第二位贵人,他后来的师父,相声演员苏连生。

当年圣朗执教的沈阳市艺术学校是沈阳市演艺集团下属的事业单位,演艺集团下还有另外一所学校——沈阳市艺术团附属学校。两所学校相距两站地远。“苏先生是沈阳演艺集团的演员,他每周一、周三会到艺术团附属学校教相声。”这对于热爱相声的圣朗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只要没有教学任务,他就会去沈阳市艺术团附属学校听苏连生讲课。常规的教室里,圣朗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成为班里年纪最大的“插班生”。大概旁听了半年,圣朗升任班主任,闲暇少了,就去得少了。

时间到了2010年,随着北京德云社的兴起,相声行业再次迎来春天。乘着文艺的春风,沈阳开展了“艺术双百万”惠民活动,专业的演出团队深入剧场、学校、工厂,为市民送去免费的艺术盛宴。

“艺术双百万”中就有相声的舞台,圣朗高兴,场场不落,辗转不同的剧场听相声。其间,他还与4位同样热爱相声的本地“票友”组了个“图一乐”的组合。说相声的种子,算是深深地种下了。

转折发生在2013年。那一年,沈阳的演出市场迎来前所未有的高峰。本地企业敏锐地将开心麻花、嘻哈包袱铺等国内优质业态引进沈阳。一到周末,沈阳的盛京大剧院、中华剧场都有精彩演出,沈腾和马丽还到盛京大剧院演过一场《乌龙山伯爵》,观众欢呼声一片。

“当时辽宁鑫荷文化搞了一个回馈观众的福利,不定时地在剧院开相声专场,让观众免费听。因为是福利,所以最开始没请大腕,而是找一些民间的相声爱好者去说相声,试反响。”圣朗在圈里是小有名气的相声迷,还有专业的学习和教学背景,是二人选。

果然没过多久,荷总经理就经朋友介绍联系上了圣朗,邀请他去说相声。2013年11月15日晚上,盛京大剧院音乐厅,圣朗第一次以相声演员的身份站在了聚光灯下,他说了一段传统相声《太阳落下不再升起》。圣朗至今清晰记得,音乐厅有228个座位,坐满了观众。“就是这个感觉。”飘荡的灵魂终于找到了身体。打那之后,想说相声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选择也随即出现。因为总外出说相声,学校正式通知圣朗,说他已影响日常教学。一边是心爱的舞台,另一边是“铁饭碗”,怎么选?同事的一席话让圣朗豁然开朗:“一位前辈跟我说,如果更渴望舞台,那就不要站在讲台上,心意不专一,会耽误学生,也耽误自己。”于是,圣朗辞去了事业单位教师的职务。

2013年12月1日,圣朗正式与荷签约,成为沈阳第一位仅以沈阳为舞台的相声演员。在他之前也有相声界前辈成立民营相声茶社,不过他们最开始都不是在沈阳说相声。

兜兜转转多年,圣朗终于回到自己心仪已久的舞台,唯一让圣朗感到难过的是,在刚辞职的那段时间里,圣朗母亲天天以泪洗面:“没有人阻止你去说相声,事业身份、教师,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啊,你怎么说扔就扔了?”圣朗只在心里默默回答:“站在台上,看着台下观众一次次地鼓掌、欢呼,那种兴奋与满足,别处体会不到。”他相信,总有一天母亲会理解他。

尽一份绵薄之力

时间快速向前,一晃,圣朗在沈阳的相声舞台上说了十几年相声。他先后成为中国曲协会员、辽宁省曲协会员和沈阳市曲协会员。在登上舞台后不久,圣朗也在亲朋的见证下,正式拜在苏连生门下,成为沈阳相声的传承者。

当年一直遗憾的“半路出家”,后来竟成为优势,在姊妹艺术上的扎实积累,让圣朗很快完成与新舞台的连接,而且形成了有别于单纯靠语言技巧传递相声魅力的个人风格,他成为一个会表演、懂表演的相声演员。

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整个人是会闪闪发光的。十几年间,圣朗还登上了更高的艺术舞台,先后与姜昆、冯巩同台演艺。随着时光的推移,当初听圣朗说相声的小观众,如今也都大学毕业了,仍隔三岔五回沈阳来听相声,仿佛童年一直还在。

近几年,圣朗也有了自己的徒弟,他开始为沈阳相声艺术的发展传承贡献绵薄之力。圣朗总跟徒弟说,无论哪门艺术,既然选择了就一定要耐得住心性,练功是枯燥的,可所有为它付出的时间、精力都不会白白流失,终有一天,它会以一个意想不到的形式回到身边。

2023年,对圣朗来说又是格外有意义的一年。他受齐乐茶社乐老板的邀请,加盟茶社成为艺术总监。也是在这一年,沈阳城市学院向圣朗抛来橄榄枝,聘请他为学校曲艺表演专业的教师。“你看,做自己喜欢的事,用尽全力去做好,就会有回报。”圣朗补充,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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