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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青春期的专利
在人类历史上有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那就是同步发明,亦即在不同地方,互不通信息的情况下,有了相同的发现,诸如马克思与狄慈根各自发现了历史唯物论,牛顿与莱姆尼茨各自发现了微积分,等等,这样的例子有上万件。在文学上也有类似同步发明的情况,就是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作家创作出几近相同的长篇小说,如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司汤达的《红与黑》、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等。这些作品有个共性,那就是投射出女性爱情的挣扎与选择。
在心理学上,名著之所以成为名著,是因为作家揭示的是人、社会的本质,那些故事不仅是女人的故事,还是男人与女人、爱情与婚姻的博弈。社会在变,镶嵌在基因中的密码没有变,类似的故事在复制。不同时代给予女性心理成长的空间不同。今天的女性是幸运的,社会给予其心理成长自由驰骋的空间,社会习俗的羁绊也失去了力量,但来自男性的羁绊还在,怎样与男性相爱、相处仍在困扰女性,所以,女性的心理成长仍在路上。
女性心理成长路径完全是基因规划的,没有人能偏离这条曲线。在经典名著中,社会背景有两要素,一是封闭的传统社会,二是青春期爱情。无论什么时代,青春期的爱情总是充满了幻想、幻觉和幻象,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荷尔蒙激素的作用。在传统社会,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爱情与婚姻是一体的,青春懵懂的爱情一定要消解在婚姻中。但不是所有年轻的生命都任由习俗摆布,严丝合缝地将爱情与婚姻切合,那些同习俗相悖的爱情,总是显露坚贞不渝的抗争与挣扎,甚至用生命相抵,比如我们熟知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爱情之光的映衬下,这些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的人性之美至今仍在闪耀。
文学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却从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更高层次的生活真实。《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红与黑》中的德·瑞那夫人、《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她们怀揣青春期爱情的金色梦想,嫁给了年龄大她们许多的男人。在世俗的目光里,丈夫的社会地位足以与妻子靓丽的青春扯平。没有人评估教育对爱情的影响力,爱玛和德·瑞那夫人接受过修道院的教育,这种教育超越了世俗观念。安娜出身贵族,见识了哥哥出轨,这意味着她知晓婚姻之外的爱情存在。这几位经典女性形象的学识与见识,让她们对爱情充满期待,她们都嫁给了有地位的男人,虽然在世俗意义上过上了优渥体面的生活,在爱情上却与丈夫存在“代沟”,丈夫无法感知,更无法满足青春期女孩儿对爱情的所思所想。
她们
在封闭的传统社会,爱情总是从婚姻开始,世俗规矩与女性的心理期待一点儿不搭界,权力、财富这些身外之物无法撩动、打动她们年轻的心灵,老迈的丈夫更与对爱情的幻想不搭边。她们期待的是青春期纯洁、纯粹、纯情的爱情,所以,当漂亮帅气的“小鲜肉”出现时,她们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类似心灵感应的同频共振,点燃了希冀已久的心动,即爱情。尽管她们已成年,已为人妻人母,但爱情心理依然滞留在青春期阶段。她们像小女孩儿一样,不仅对未来充满幻想,生发许多幻觉,还在幻象的驱使下胆大妄为。爱玛为了取悦意中人,将爱情进行到底,不惜铤而走险举债;德·瑞那夫人为了不失去意中人,不择手段地阻止意中人爱别人,并在意中人受到惩罚时勇敢出头;安娜在爱情的幻象中不顾一切,执拗地与虚伪的上流社会对抗……爱情中的女人被爱情驱使,不遗余力地要将爱情留住,将永久占有进行到底,全然不知爱情之下是空中楼阁。
《包法利夫人》《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中都有这样的情节:女主人公要摆脱婚姻跟情人私奔。从心理学角度看,就算私奔成功,有情人成了眷属,爱情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婚姻犹如温水煮青蛙,爱情是一点点麻木、消失的,爱情的永恒性不过是幻想带来的幻觉。当然,当男人老到一定程度,又遇上了年轻女性,也会产生这种幻觉。爱情的纯粹、纯洁和纯情,是不允许掺入任何世俗成分的,但婚姻属于世俗的一部分,一旦提及婚姻,爱情立刻会招致毁灭性的伤害。不仅如此,男人会立刻回归清醒,走出迷恋的爱情状态。
与爱情幻象相匹配的是执念,女主人公执着地认定结婚是爱情最美好的归宿。可对于男人而言,只要完成了本能的最后一步,就进入了征服后的占有。在享有这份情感的同时,想的是怎样征服世界;征服世界之后是征服女人,但不是征服过的女人,他们的心理逻辑在征服世界与征服女人之间循环往复。女主人公浑然不知的是,只要触及婚姻,男人立刻觉醒,会头也不回地选择放弃。《包法利夫人》《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这样的情节,但这不是女主人公的问题,也不是哪个男人的问题,而是所有 女人、男人在心理成长的那个阶段,遭遇如此情景时共同的心理反应。
事与愿违的是,她们越是放不下,他们就越有安全感;她们越是乞求,他们越是觉得要征服世界;逼迫得越紧,他们越会因害怕而远离,甚至去找别的女人。不论围观者怎么看,他们这么做,心理会有安全感,是逃避惩罚,更是欲盖弥彰。处于这种状态的他们,最害怕的是被社会抛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女主人公会有被欺骗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就想攻击,会想方设法报复,殊不知,报复也是一种纠缠,是对情感的不舍、不离和不弃。她们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这正是青春期爱情的典型表达。男人与女人,他们与她们,不再是一个频次上的情感伴侣,他们最害怕的是“社死”,她们则什么都不怕,甚至可以为爱情付出生命。
超越两种羁绊
心理学认为,在女人与男人的爱情博弈中,女人需要超越两种羁绊:首先是超越男性羁绊。雄性是多妻动物,在同一时间可以有多个雌性,雌性则不然。女主人公们就是为这些“天注定”所困,在意中人远离自己时,强制地认为对方应该无条件地爱自己,在知晓意中人另有所爱时,不计后果地穷追猛打。殊不知,她们越是这样,越是将意中人推向别处。
其次是接受社会的羁绊。女主人公们不仅在心理上冲破了世俗禁锢,还任性、不遗余力地维护这种背离世俗的关系,这无疑将爱情置于万丈深渊,因为男人不想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青春期爱情自带不安全感,女主人公控制意中人,却不晓得意中人不仅有十分不舒服的感觉,还变得更为关注自己的社会地位,潜台词是有了社会地位就不愁女人,而女人却幻想将意中人套牢。而她们的丈夫面对这样的现实,心理是十分复杂的。爱玛的丈夫可以为她还债,因为那债不能不还,那是男人的立世之本;周遭所有人都期盼她们受到惩罚,这是世俗教育的成功;围观者会产生娱乐性的惬意,在唾弃她们的同时,宣泄自己内心的压抑。
在世俗的目光里,爱玛、德·瑞那夫人、安娜都疯了,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而逾矩出轨呢?这是她们也是人性所无法选择的,因为爱情有超越世俗的自然伟力,别说是不计后果,就是有了后果也有承受的能力,即便失去全部也无憾无悔。考琳·麦卡洛的长篇小说《荆棘鸟》中,男主人公是位神父,他不仅理性高于常人,还传经布道,心里非常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爱情与信仰之间,当他选择信仰时背离了爱情,选择爱情时背叛了信仰,最后的结果是既对不起爱情,也对不起信仰。对普通读者而言,现实是一样地残酷——选择爱情就背离了世俗,选择世俗就背叛了爱情。《荆棘鸟》的作者考琳·麦卡洛是临床神经生理学顾问。作为神经心理学专家,她对精神与肉体的关系理解得更为深刻透彻。世俗的力量意味着个人与群体的角斗,群体按世俗的原则去打压、抨击个体,足以让个体“社死”,却无法阻止爱情逾矩。长篇小说《红字》将世俗碾轧爱情推上了顶峰,即便如此,作家霍桑也留下隐喻与伏笔:女主人公戴上标志“通奸”的红色A字示众,但挂在胸前的这个A,不仅有荡妇的意思,也有天使的意思。
在封闭的传统社会,青春期爱情被无情地扼杀在摇篮中,逾矩的女人几乎都为爱情陪葬。也许有人会设问:若任由爱情发展,结局会怎样?也许她们如愿以偿地结婚了,由于她们的意中人迎合的是爱情,进入婚姻后会发现爱情太不现实;也许社会习俗允许他们继续相处下去,爱情激素会不断下降,曾几何时的幻想、幻觉和幻象不复存在,进入现实时会用世俗的标准重新审视。怎样选择,一百个读者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包法利夫人》《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讲述的是青春期爱情,世俗操纵着心理成长的下一步,只有参悟到爱情的世俗气息时,才能进入理性支配阶段,才可以驾驭爱情,甚至让爱情为我所用。
在爱情中寻觅什么是非常模糊的,只有在茫茫人海中眼前一亮,才知晓那就是自己想要的。长篇小说《简·爱》的主人公简·爱,出生于牧师之家,所受到的教育是脱离世俗的,精神平等成了她的最高追求。虽然她爱的那个老男人不美,但爱情的浪漫程度不输给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她最终有了婚姻,爱情也尘埃落定,简·爱和塑造她的女作家都获得了圆满。
女性的心理成长需要有经济独立这个前提,长篇小说《飘》的主人公斯嘉丽的心理成长,建构在爱情纠葛和生活遭遇之上。她经历了青春期的爱情,幻想以自己的魅力说服意中人和她私奔,被婉言拒绝后,她清晰地感受到被抛弃。但心理成长并没有到此戛然而止,斯嘉丽没有在一棵树吊死,两星期后就结婚了,丈夫却死于战争。另一个男人出现时,斯嘉丽拒绝了做情人的请求,因为她不爱他,她知晓自己要什么——拯救庄园,她把这个男人当作救命稻草,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不料这男人入狱了,于是,她瞄准了又一个可以在资金上帮助她的男人,并与之结婚,庄园得救了。
那个爱她的想同她成为情人的男人获释后,借给她一笔钱,她背着丈夫买下了一个倒闭的木材加工厂,并独自经营,像男人那样赚钱。虽然也有来自世俗的风风雨雨,但在斯嘉丽看来是那么微不足道。与爱玛、安娜她们不同的是,斯嘉丽生活在战争年代,社会大动荡,不确定性让人们不会坚贞地恪守习俗,这为她的心理成长提供了空间。卡夫卡说,你所爱的东西,也许会失去,但最终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斯嘉丽周旋于她爱的和爱她的男人中间,不仅经历了千回百转,还经历了峰回路转。她超越了女性同时不能有两个以上男人的羁绊,在征服世界的同时征服男人。
这可能是现代女性读者如此喜欢简·爱、斯嘉丽的原因吧。